第三百八十二章 油盡燈枯，光
秦淮泊此刻披頭散髮，形如瘋魔，承受方才那一擊後，三道原本璀璨的神光徹底黯淡無光，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還有細微的劍火在秦淮泊身上肆虐，那劍火如一條條惡毒的小蛇，無情地啃噬著他的身軀。
縱使他擁有銅筋鐵骨般的身子，也架不住這般殘酷的車輪戰。
秦淮泊滿心不願承認，但到了眼下，他的確是手段盡出，再無任何底牌。
內視己身，破碎的道骨已徹底失去道韻，支離破碎的模樣如同被狂風摧殘的花朵。
此刻他就算想要道紋鎖身，也已無能為力。
丹田之中，氣海如同停滯的漩渦，靈氣枯竭得如同乾涸的湖泊，自身氣血更是一片枯敗，仿佛深秋的荒野，毫無生機。
此刻縱使是他，也萌生出了放棄的念頭。
激鬥至此，他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拼盡了所能拼盡的一切，到頭來無非一死。
只是，剛這麼想。
秦淮泊腦海之中，便不由得浮現出尚在聖地的父母那慈祥的面容，還有遠在中天門的妹妹那嬌俏的模樣。
若他葬身於此，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該是何等的傷心欲絕。
還有秦可卿，孤身在那中天門，那裡雖是一等一的宗門，卻沒有一個親人在她身旁，孤苦無依。
若曦，也會因他的離去而悲痛萬分吧……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身邊之人，以及自己還未完成之事。
「朕的意思依舊不變，交出一切，臣服聖朝，饒你不死。」葉天明那威嚴的聲音在此刻如悶雷般響起，目光睥睨，仿佛高高在上的主宰。
不少人聞言暗自吸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皇主居然還不想直接殺了此人麼？
不過，倒是也有人想到了更深之處。
只要秦淮泊此刻鬆口，便表明他心中戰意已失，修士沒了那口氣，到時候還不是他們想怎麼便怎麼樣？
但就算知道這是皇主的攻心之言，對於在場所有人而言，他們依舊會選擇低頭。
已經拼到這時候，再無拼下去的必要了。
難不成非要拼到油盡燈枯才肯罷休？
然而，當人們想知道秦淮泊的反應從而看過去時，不禁得一愣。
只見得此刻的秦淮泊滿臉戾色，那雙眼布滿血絲，猶如困獸一般。他正瘋狂地掏出一顆顆靈石，不斷往口中塞去。
他一邊塞入上品靈石，一邊肆意咀嚼，嚼得滿口鮮血，那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汩汩流下，染紅了他的前襟。
他知道眼下沒有時間容他吸收靈氣，便是用如此粗暴的方法，讓靈氣粗暴地進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看著秦淮泊，此刻哪怕是那些歷經滄桑的化龍修士，也不禁得肅然起敬。
能有此舉，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此時此刻。
秦淮泊披頭散髮，戰至極限，一雙眼眸卻始終明亮異常，眸中似有永恆不滅的燭火在燃燒著，帶著不甘與堅毅。
「願在道途浴血亡，拒於囚籠苟且存。」
他渾身浴血，站在蒼茫的大地上，卻給予了最為強硬的回應，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
哪怕此戰的終點會是敗亡，哪怕會戰至死去，也不願臣服無極聖朝，做那籠中之人。
葉天明聞言面色陰沉無比，對葉雨道：「還等什麼？」
葉雨沒有任何猶豫，手中一指，空中那些飛劍再度綻放出奪目的劍光，那光芒璀璨得讓人無法直視。
飛劍涌過，半個天穹都被燒得火紅，仿佛一片燃燒的火海。
當下，這是比那天際夕陽還要絢爛千萬倍的景象。
雲在沸騰，雲中之劍蓄勢沖向那道看起來無比虛弱，卻又屹立不倒的身影。
秦淮泊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手中劍戟連動，這兩柄看似毫不相干的兵器，在他雙手之間，攻防切換，竟是無比順暢，猶如行雲流水。
靈力激盪之下，一柄柄飛劍被他打退，發出錚錚鳴響。而後很快，那飛劍又穩住劍身，重新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襲向秦淮泊。
就在這綿密如雨的攻勢之中，秦淮泊且戰且進。
也有飛劍從他身上透體而過，帶出一串串血花，他卻渾然不覺，仿佛那身軀不是自己的一般。
操縱飛劍的葉雨，此刻面色變得無比驚疑。
他能感受到秦淮泊的氣息，此刻用那氣若遊絲來形容，簡直是再恰當不過。
然而都到了如此地步了，居然還能迎著他的攻勢步步緊逼？
這還是人麼？
這也難怪，周圍這麼多人，都壓制不住自身內心貪婪！
只能怪這秦淮泊表現出來的戰力，太過誘人了！
不，到此地步，已經不是單單是戰力了。
他的心性意志，比戰力更勝！
驚訝過後，葉雨心中則是有些欣慰。
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宮城方向，與處在那裡的葉雲霓遙遙對視。
眼中之意，似乎在說，他終於明白自己那心比天高的皇妹，為何傾心此人了。
而他，赫然就是最疼愛葉雲霓的那位皇兄，葉雲霓此前也曾在秦淮泊人前數次提到過一位皇兄。
這位皇兄，便是他。
嘭！
一柄飛劍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撞向了護城大陣的光罩。
那一劍雖不足以撼動整座大陣，但卻撕出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裂口。
而且，那裂口在大陣的運轉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此刻人們的注意力皆在秦淮泊身上，沒人注意到那處。
正砥礪前行的秦淮泊，腦海中忽然響起了葉雨的聲音。
「走！」
身側，一柄飛劍如雷霆般斬來，這飛劍乃是葉雨這一套飛劍中最大最重的一把，威力奇盛，帶著排山倒海之勢。
秦淮泊執戟格擋，卻還是免不了被震飛出去。
而他所飛方向，正是方才那飛劍斬出的大陣裂口！
此刻的秦淮泊哪裡看不出，這葉雨是有心助他逃脫！
也就難怪，方才謝天仇等人慾要動手，會被他攔下了。
二人此時目光交錯，秦淮泊神色鄭重，眼中滿是感激與決然，而葉雨則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秦淮泊來到大陣靈氣罩前，眼瞅那裂縫即將合上，他揮劍斬去。
但他此刻，終究是力不從心，無法擊破這堅不可摧的護城大陣。
眼見裂縫就要合上，秦淮泊不管不顧，催動亂神步，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轟！
秦淮泊感受到身軀莫大壓力的同時，卻也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接連廝殺，苦鬥，他終於離開了這處死地！
但，還來不及欣喜。
秦淮泊便一頭栽倒在了城外的地上。
此刻他眼前的景象，再不斷縮小，最終成了只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圓。
一股冰冷死寂的黑暗，從四面八方來襲，勢要將他整個人包裹。
縱使葉雨有心放他離開，秦淮泊也走不掉了。
此刻的他，體內的血液都流幹了，透支自身靈力與氣血的代價，是他本源遭到反噬，身軀變得無比枯瘦，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散。
原本滿頭烏黑的頭髮，在方才激鬥間，不知不覺變得灰白，猶如寒冬的霜雪。
秦淮泊掙扎著站了起來，卻又再次倒了下去。
如枯柴一般的手臂，已經難以撐起自己的身軀，使不出一點力量。
油盡，燈枯。
城牆上方，出現一道道身影，凌空而立，俯視著下方那一道不斷掙扎的枯瘦影子。
但此刻，無一人敢面露輕蔑之色。
大家心中都鬆了口氣，這人終究還是倒下了。
「可惜了，不過倒也在情理之中，此等妖孽，老天也不能容他。」有人輕嘆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說起來咱們無極聖朝，也算是順應天意了。」另一人附和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得意。
「趁他現在還活著，得趕緊搜魂才是！」有人急切地說道，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秦淮泊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倒在地上，腦袋死死地朝向前方，四周的一切聲音仿佛都緩緩消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有的，只有耳邊呼嘯的風聲。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體內連氣血都要乾枯了，肉身狀況連一個病危的凡人都不如。
可不知為何，前方冥冥之中那拳頭大小的光亮，卻怎麼也不閉合，如那深淵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照亮著方寸之地，四周的黑暗怎樣也侵蝕不進來。
那道光……
秦淮泊伸出手，朝著那光拼命地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