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鈺珠看向了緩緩走進瓊華殿的斛律欽,穿著一件柔然王族才有的淡紫色斜衽長袍,長袍的邊角處都露出了狐狸翻毛。
可就是這樣厚重的袍子,竟然能被一個人穿出幾分清高孤傲的感覺來。
眼前走來的柔然王爺生的樣貌甚是俊美,帶著幾分中原人的特徵。
唯獨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藏著草原上才有的疏離冷漠,像鷹一樣銳利。
沈鈺珠不禁暗自納罕,當年的斛律欽怕是在中原也能稱得上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他的身上還暈染著幾分書卷之氣,當真不像是柔然的王爺。
「看看便是了,這般使勁兒地看倒是想要做些什麼?」慕修寒抬起手,修長的手掌遮擋在沈鈺珠的眼前。
沈鈺珠不禁好笑,這個傢伙竟是吃醋了,這可是吃的哪門子酸醋?
不過為了照顧身邊這位爺的情緒,她乖巧地低下了頭,視線不再看向那個剛剛走進來的斛律欽。
可就在沈鈺珠別開視線的一瞬間,她發現不遠處坐著的繼母陸嬰,臉色竟是變得蒼白如紙。
沈鈺珠心頭驚了一跳,難不成母親身子不舒服,哪裡有難受的地方?
她忙要起身過去查看一下,不想發現此時的陸嬰不管是表情還是身姿都變得極其古怪。
她像是一根緊繃著的弦,兩隻手緊張地攥成了拳頭放在了身側。
上身繃得很直,就那麼直直地坐在那裡,死死瞪著前面。
順著陸嬰的視線,沈鈺珠發現她此時正看著那個剛走進來的斛律欽。
陸嬰可不是四周那些沒有經歷過事情,撿著頗有魅力的男子都挪不開視線的女人。
她此時瞧著斛律欽的表情當真是複雜。
那視線里藏著仇恨的鋒銳,這沈鈺珠能理解。
畢竟當初陸嬰跟著雲昌公主一起去了柔然邊地,後來雲昌公主被襲擊還是陸嬰替她擋了災。
這件事情導致陸嬰身子受損再也不能生育,這個人情雲昌公主不能不記著的,兩個人的感情定是很好。
如今逼死雲昌公主的人現身,還是隔了這麼多年,陸嬰這個恨倒是也能理解。
不過讓沈鈺珠理解不了的是,陸嬰此時臉上的表情還藏著更深邃的東西。
這個表情讓沈鈺珠看著不禁一陣陣的心驚肉跳,可這畢竟是上一輩的恩怨,她也不好直接過去問。
只等宴會結束後,她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出來,到時候陸嬰若是需要她出面幫什麼忙,她也能有個準備。
斛律欽的出現讓瓊華殿裡的氣氛稍稍熱鬧了一些。
斛律欽緩緩走到了乾元帝的面前,微微躬身,右手撫上了左邊的胸膛,行了一個柔然國特有的表示尊敬的禮節。
「吾國國主呈一封書信給陛下,另有重禮隨行,希望這一次我柔然與大周能結秦晉之好,兵戈消弭,世世代代友好相處。」
他話音剛落,四周又是傳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沒想到柔然的王爺漢話說得這麼好,而且態度也是風度翩翩,很有中原華貴清雅的風韻。
乾元帝心頭對柔然著實的不待見,若不是現在大周國力衰敗了,只能忍著柔然這個跳樑小丑在邊境亂竄。
不然依著早些年他的脾氣,這種柔然國的小嘍囉,他便是砍死一個算一個。
此時還得虛與委蛇應付一下。
「王爺客氣了,回去的時候請轉告你們大汗,這書信朕收下了,也有重禮饋贈。」
短短几句話乾元帝說得都有些吃力,自從慕熙彤死了以後,他再沒有那些可以安神,讓他能睡個好覺的藥丸服用。
這讓他更加煩躁,之前的夢魘之症更是嚴重了。
自從被自己的兒子造反,差點兒將他也殺了後,他更是睡不著了。
身邊服侍的宮女和太監因為他做噩夢頻繁,都被他幾乎殺光了去。
但凡是他噩夢驚醒,他混沌中都會拔出枕頭下面的劍朝著身邊的太監宮女們亂砍。
如今寢宮中每天都是血雨腥風,即便是用那麼多人的生命來換,依然換不來乾元帝的安寧。
最近他開始做夢,夢到了自己的父皇,夢到了被他殺了的那些兄弟們。
那些人沒日沒夜都趕著來找他尋仇,這樣的精神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折磨還要殘酷難受幾分。
乾元帝此時已經被折磨成了皮包骨的樣子,眼睛四周烏青,顴骨凸顯,眼窩卻深陷了進去。
臉色蒼白得厲害,睡不好,也吃不下飯。
又開始懷念之前慕熙彤這位道姑給他的藥丸,此時慕熙彤死了,藥丸沒有了。
他就去用別的藥丸,每天請道士來作法,將整座朝堂攪和得烏煙瘴氣。
而乾元帝自己卻一點點地消瘦了下來,像是一具還有幾口氣兒的骷髏。
乾元帝命身邊的王公公接過了柔然國王轉交過來的書信,卻是再也不願意和斛律欽多說一句。
他緩緩歪靠在椅子上,臉色難看得很,身體已經孱弱到參加這樣的宴會都有些累了。
斛律欽眉頭微微一挑看向了似睡非睡的乾元帝,眼神冷了下來。
他遞交了國書後,就這麼將他晾在這裡?不給他賜座嗎?
還是寧安太妃覺得這樣太過失禮,況且如今的乾元帝已經不太正常了,什麼樣的荒唐事兒都能做出來。
寧安太妃沖斛律欽緩緩抬起手笑道:「王爺遠道而來辛苦了,來人,賜座!」
斛律欽定定看向了坐在正位上的寧安太妃,眼底滲出一絲嘲諷,還帶著淡淡的恨意。
他躬了躬身子道:「本王謝太妃恩。」
兩個人本已經結仇,一個笑意款款,舉止得體。
一個回禮謙恭敬重,絲毫看不出來都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的狠絕。
沈鈺珠身邊的慕修寒嗤的一聲低低笑了出來,湊到了沈鈺珠的耳邊低聲道:「這兩個人當真都是厲害,這般的會裝。」
沈鈺珠點了點頭很是認同。
她剛要說什麼,門口又是傳來一陣腳步聲,不多時兩個宮女扶著平陽公主走了進來。
這些日子,平陽公主每天過得都很壓抑。
聽到慕修寒身邊的妻子沈鈺珠已經有了身孕,她整個人都覺得意興闌珊。
她認認真真,深愛了那麼久的男人,到底還是留不住。
可這些人一個個眼睜睜等著她嫁給斛律長風,去那苦寒之地和親,她偏不如了這些人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