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十分欣賞虞念的這個性子,感嘆說,「沒結婚的時候我也會經常跟著家裡長輩做生意的,我也知道出身富貴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比方說婚姻。黃繼發吧,雖說長得不怎麼樣,當年登門求親的時候他們黃家的勢力也的確跟我家不算對等,可當時我就是瞧著他挺肯打拼也挺有頭腦的,所以也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說這番話的時候,兩人是在窗明几淨的咖啡館裡,跟黃太下榻的酒店南轅北轍,屬北市金融街最黃金地段。
除了頂奢的酒店還有匯集世界頂尖品牌的高端商場,咖啡館是臨街而開,穿行這條街的大多都是名車。中秋快到了,商場之上的大屏幕儘是美輪美奐的節日宣傳。
光耀之下就是覃苑酒店,在即將推出的中秋活動中那也是全北市頂奢的。
覃苑這個品牌本身就是頂奢的,北市的市區有一家,北市的遠郊還有一家。完全本土產業,是整個北市酒店的天花板了。
尤其是遠郊那家,緊鄰青山佛寺,從地理條件上來說就十分有利。依山傍水古色古香,占地數萬平,一間客房帶著一間庭院,庭院之中都有獨立的私湯。據說總投資超10億。
如果不是要在市區辦事,黃太就會住進遠郊的那家覃苑,她對那邊的環境心心念念的。
好巧不巧的,覃苑背後最大的老闆就是江年宴。這件事對外不宣傳,各類活動也是由酒店董事長來出面出席,可圈內人都知道真正的投資大佬是誰。
金融街的這片地,虞念據聽說是江家內訌的開始,因為江年泰當時也看中了這塊地,與此同時參與其中的還有張家,張玄文那人做事高調,所以當時爭奪地皮的時候也大張旗鼓,最後丟盔棄甲而走的也是轟轟烈烈。
外界從不宣傳這塊地的歸屬,老百姓們自然也不去關心,因為不管是誰拿到了這片地,能來這片消費的都是非富即貴。用外界的話說就是,金融街那一帶啊,就連空氣都是花錢的。
虞念雖說在江年宴身邊,可他手下到底多少產業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光是酒店這塊,除了眼前的覃苑,還有幾處知名品牌都有他的參與。
在給虞念介紹完人脈後,黃太今天主動約了虞念出來喝咖啡。虞念還挺驚訝的,她以為像是黃太應該更喜歡去茶室。
黃太要了杯這家咖啡店的主打山楂焦糖卡布基諾,虞念就是一杯簡單的拿鐵。
看得出來黃太並不愛喝,因為喝了一口後她就直皺眉,說了句,「這麼甜還喝什麼咖啡呢?」
之後就沒再動那杯咖啡。
虞念見狀又給黃太點了杯濃縮美式,這次黃太喝得挺舒服了。虞念隱隱有種感覺,黃太這次約她出來不是單純敘舊那麼簡單。
黃太放下咖啡杯輕聲說,「現如今老公事業有成,兒女又不是我操心,我本該跟那些闊太太們一樣出入這些個場合買買買吧,或者去做做臉,再者可以進入健身房暴暴汗。」
「黃太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而且您結婚早,就算兒女大了您還是很年輕,所以闊太太們的躺平生活不適合您。」虞念輕聲道。
黃太笑,笑中卻是苦澀,「以前不覺得什麼西,當年黃家也是往上爬的時候,人手挪不開我也會幫著老黃一起打理公司,就覺得日子過得挺有奔頭,現在公司上下全都是老黃做主,我成了全職太太,多少人羨慕著說我押寶押對了,命也是真好,娘家富裕,婆家也有了權勢,兒女還不用操心,我就是妥妥的人生贏家。」
「可是虞小姐,我才四十多歲啊,不出意外的話我的人生才過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呢?我要一直這麼過下去?」
虞念斂眸喝了口咖啡,輕聲說,「其實很多富太太們也就這麼過了,畢竟沒幾人敢去冒險,哪怕是普通家庭的夫妻,也不敢輕易走到分崩離析的地步。」
黃太若有所思地看著虞念,良久後問,「其實你已經知道我今天約這的目的了吧?」
她下榻的酒店在城東,金融街在城西。在北市,東富西貴這是有說道的。東邊聚集了大多數有錢人,西城聚集了大多數有權人,這便是東富西貴的說法來源。
虞念輕嘆一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剩下的半輩子風險太大,誰敢保證誰能一輩子安枕無憂?」黃太聰明地轉了話題。「虞小姐,虞家是出事了不假,不管是從合作者還是朋友的層面我都不希望虞家出事。可看事情就要看全面,虞家如果不出事,你就根本看不到世態炎涼,在你身邊圍繞著的全都是好人,事實上這個社會不是這樣。現如今你能快速成長,去拼搏自己想要的,這反倒是好事。」
說到這兒黃太解釋,「你別誤會,我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我明白。」虞念輕聲說。
黃太說得沒錯,當她還是虞家被捧著被慣著的小公主時,她身邊全都是好人,那些跟她接觸的、服務於她的人各個都慈眉善目,與虞家有生意往來的太太們也都各個和善。
可虞家出事了呢?
她才體會到什麼叫世態炎涼。
「我是有娘家為靠山,所以活得尚算輕鬆,可是人說到底還是要靠自己,別人給的不如自己有的,想要有主動權就得自己擁有。」黃太輕嘆。
虞念問她,「黃太是想做事了?」
黃太微微一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轉頭看向窗外。少許後說,「如果生活註定不讓你安穩,那再繼續躺平就只能被生活折戟沉沙。」
虞念察覺出黃太嘴角的一抹苦澀,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面色微微一怔。
一街之隔,覃苑酒店進去一對男女。女的很年輕漂亮,嬌憨憨地挎著男人的胳膊,臨進門前還送上了熱吻。
男人神情怎樣虞念看不清,但能肯定的是絕對享受,另只手還拎著好幾隻愛馬仕的手提袋。
的確足以換來女孩兒的熱吻了。
男的虞念認識,黃繼發。
虞念下意識看向黃太,卻見黃太眼底平靜,瞬間就心知肚明了。等黃繼發跟那個女的進了酒店後黃太才將視線收回來。
一杯美式,真正的苦澀怕是在心裡了。
「聽說是電影學院的學生,今年大四,也是剛入圈的新人。」黃太嘴角始終有苦澀,「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虞念知道。
早在黃太來北市之前阿洲就查到了這件事,黃繼發在北市包了個女大學生,這幾次來北市除了辦公事外就是陪那女孩子了,看得出黃繼發對那女學生挺上頭,禮物是大把大把的買,什麼貴買什麼。
她沒在黃太面前否認,點頭。
黃太看著她,「但你沒跟我說。」
虞念如實相告,「這個季節雖然說北市風景不錯,可黃太畏寒,所以喜歡去溫暖潮濕的地方度假。能來北市,勢必是奔著黃總的事來的,我沒必要在黃太面前多嘴了。」
黃太凝視著她,眼裡不說有笑吧,但也是寬慰,「你和倦洲在商場有膽識也有謀略,跟你們的父親一樣。其實你們完全可以利用黃繼發的出軌事件來要挾他達到合作的目的,可你們沒這麼做。非但沒鑽空子,你還搭上了一隻鐲子,不覺得得不償失嗎?」
虞念聞言輕笑。
所以說黃太眼睛很毒,而且絕非是腦袋空空的全職太太。
「我們是奔著長期合作的目的去的,並不想通過一時的快捷手達到目的後造成日後的不穩定和猜忌。」虞念說這番話時真情實意的,「如果黃太知道我們用了旁門左道達成了合作,我想你不會相信我們是有誠意的合作夥伴吧?」
黃太點頭,這倒是。
「可現如今不少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虞念輕描淡寫的,「是達到目的了,但能得到手的只是即時利益,不適合我們虞家,虞家現在雖說倒了,可口碑還在,虞家的口碑可不是靠耍小聰明得到的。」
她說著,目光又轉向酒店的方向,繼續道,「那些年輕的小姑娘們也一樣,總有比她們更年輕的小四小五不是嗎?」
黃太嗤笑一聲。
虞念的目光重新落回黃太的臉上,「婚姻有時候就跟經營生意是一樣的,就看你想要的是什麼,既得利益還是長遠利益。換句話說,現在的主動權在黃太手裡,想怎麼打要看你是怎麼想的,而不是在黃總身上。」
黃太唇角沾笑,但只是出於禮節,半晌後才說,「黃繼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看得出來只是玩玩,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商業聯姻不是普通婚姻,一旦切斷那就是利益上的分割,勢必是傷筋動骨。這次……」
她沒說下去。
但虞念明白她的意思。
這次黃繼發認真了,黃太勢必是先做好準備,要不然黃繼發一旦昏了頭想要離婚黃太就處於劣勢。
「如果我跟老黃只是普通兩口子,那我現在就能闖進去抓他們個現形,然後一腳踹了老黃,自己後半輩子獨自精彩。但特殊的婚姻不同,我不能讓黃繼發把我們娘家的東西都給挖空了。」黃太說。
說到這兒她又冷笑,將手旁剛剛那杯山楂焦糖卡布奇諾推到一邊,「聽說那小姑娘特別愛喝他家的這款咖啡,但在我眼裡上了不台面的東西始終就不是個有價值的東西。」
虞念不動聲色聽著,等黃太說完後她才開口道,「照理說這是黃太的家事,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黃太卻獨獨拉我成了入局者,黃太是需要我做什麼嗎?」
自小母親就告訴過她,一些熱鬧不能湊,湊熱鬧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富人圈的熱鬧,你知道得越多可能被反噬得就越多。
黃太是個活得很通透的人,她不是個祥林嫂的秉性,不是個交淺言深的女人,能這麼直接將傷口亮出來必然是有所求。
「虞小姐,你很聰明,你猜的沒錯,我是有忙需要你來幫,而且這個忙只有你才能幫。」
黃太直截了當,「說白了就是,我想找個盟友來一起面對這件事。」
虞念微微斂眸,少許問,「黃太是怎麼想的?」
「這段婚姻早就髒了,所以我不想要了,但不能是現在,我雖然早就準備,但實質上的利益還沒有十足把握。黃繼發是靠著我們娘家勢力才起來的,可這幾年黃家順風順水之後他就開始提防我們娘家,公司的事也不讓我插手。」
黃太目光沉靜,「真要走到分崩離析那步,我也要拿回自己的那份。」
虞念聰明,「黃太想要的是離婚律師給不了的吧?」
「我要收回我曾經擁有的股份,但這件事操作起來不容易,現在黃家董事局裡大多都是黃繼發的人。」黃太說。
虞念找到關鍵點,「還有不是的?」
黃太點頭,「有兩名股東,是最早年入股的,因為新勢力的入駐,兩名老股東被邊緣化,屬於半退休狀態。」
「黃太是想收了他們手中的股份?」
黃太點頭。
虞念又問,「那兩名股東跟黃太的娘家關係怎麼樣?」
「兩不沾。」黃太說,「黃繼發那個人心眼小,早年跟我娘家有關係的股東全被他清了,那兩位雖說清湯寡水誰的人都不是,可同樣被黃繼發所忌諱。」
虞念明白了。
許久後她說,「黃太找我做盟友,是不是抬舉我了?現如今我勢單力薄,沒人脈沒錢,怎麼能幫上黃太?」
「我能來找虞小姐,就說明你能幫上我這個忙,但這件事說白了會得罪人,虞小姐可以考慮好了再回復我,當然,我是真心希望能得到虞小姐幫助的。」
黃太由衷道。
「但眼下有個小忙,虞小姐幫忙的話算是隨手之勞。」
虞念早就想到了,「你想查黃總在這家酒店裡的情況?」
「是。」黃太由衷欣賞她的聰明,輕聲說,「酒店是江家的產業,虞小姐在宴少面前也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吧?」
虞念雖說早就心理準備,但聽到「宴少」這兩個字還是很不自然。在談話的過程里她向來冷靜自持,可獨獨現在,心頭竄起慌亂。
「我把家醜露出給虞小姐看,就是相信了虞小姐的為人。你也別怪我說話直接,你和宴少走得近這件事,其實我是知道的。」黃太輕聲說。
虞念持杯的手指抑制不住顫了顫,她抬眼看黃太。黃太嘆,示意了一下手腕,「這隻鐲子。」
虞念愕然。
黃太壓低了嗓音說,「可能是受了你母親的影響,我的確是對鐲子念念不忘。虞家出事後,老宅連同虞家的所有東西都被封存,這隻鐲子也是等了很久才放到拍賣行,我其實有意要拍的,沒想到被人搶先一步。」
她一字一句說,「我托內部人打聽過,拍走鐲子的人就是京城太子爺宴少。」
都說這鐲子是莫拉小姐看上的東西,好不到次日就被宴少拍走,這速度也是相當可以的。
「從鐲子被放出來到被拍走前後不到24小時,我當時也以為是宴少送給莫拉當定情信物的,沒想到到了虞小姐手裡。」黃太說。
「虞小姐,像是宴少那樣的人珍貴的永遠是時間,他能注意到這隻鐲子,想來早就步步為營了,所以我才斗膽請虞小姐幫忙。」
虞念苦笑,「黃太認為我在宴少心裡有份量?」
都是聰明人,她也沒必要再用江年宴是江擇小叔的幌子來說事。
黃太眼底冷靜,「不管虞小姐跟宴少到底處於一種什麼關係上,能費心你的事說明至少他現在對你上頭,所以我才來麻煩虞小姐。」
倒不是什麼棘手的事,只是虞念非必要時著實不想跟他聯繫。
黃太輕輕拉住她的手說,「虞小姐,當我決定拉你做盟友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會欠你很大的人情了。」
五分鐘後,虞念撥通了江年宴的電話。
手機那頭很安靜,虞念不知道他在哪。
就例行公事般地問他,「打擾你了嗎?」
江年宴說,「沒有,什麼事?」
看吧,連他都知道她無事的話絕不會主動聯繫他。剛要開口,虞念就在電話里聽到了莫拉的聲音——
「年宴,快點啊,餐桌上就差你一個了。」
虞念的話一下就堵在喉嚨里。
就聽江年宴說,「你們先開席,我這邊有事。」
「哎,年宴……」
莫拉的聲音離遠。
江年宴似乎換了一個地方,於是虞念似乎聽見有人在跟江年宴打招呼,「三少爺。」
江年宴淡淡地嗯了一聲做回應,又問虞念什麼事。虞念收了心神,跟他簡單說了黃繼發的事。
這個過程中江年宴一直在聽,虞念在結束話尾的時候隱約聽見手機那頭「啪」的一聲。
好像是點菸的聲響。
果不其然,江年宴開口時似乎吞吐了煙霧,問,「覃苑酒店?」
虞念心想,原來他抽菸啊。
她嗯了一聲,「進去能有個二十多分鐘了吧。」
江年宴想了想,「你想問什麼直接去問就行,我讓酒店負責人跟你聯繫。」
虞念啊了一聲,「這……不大好吧?」
這也太明顯了。
江年宴那頭沉默片刻,說,「算了,你等我電話。」
虞念又哦了一聲,心說這是最好不過了,要不然會惹人非議。
不想江年宴在那頭低笑,「酒店負責人是單身,我他趁機要了你的聯繫方式,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虞念心頭像是被只手給抓了一下似的,呼吸窒了窒,「你……別胡說。」
江年宴沒惱,有輕微淺笑傳過來,「等我電話。」
虞念嗯了一聲,等結束通話後在想剛剛莫拉,應該是在江家老宅里。
其樂融融啊。
她輕輕呵笑一聲。
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挺可恥。
心口不是滋味,不知道為了什麼。
她沒回室內,就站在外面看著金融街上的繁華。華燈初上,霓虹和車燈漸漸填滿了城市的熱鬧,本不是正常城市裡該開餐的時間,但符合江家的習慣。
主要是江老太的作息時間很傳統,差不多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晚六點後就不吃東西了,一天食兩餐,所以江家的晚餐一般都是在六點前就結束。
這是雷打不動的規矩,但凡去江家做客都要遵守江家的作息時間,江家也從不會因為誰破了這個規矩。
那哪怕是莫拉家族,這不是也一樣要遵從江老太的習慣?只能說明莫拉家族著實是太想促成這段關係了,還能說明他們對江年宴這個女婿相當滿意。
虞念深吸一口氣,看著來往的豪車和進出高檔商場的身影,一時間覺得這世間的浮華好像離得她很遠很遠了。
虞倦洲打了電話過來,知道她跟黃太在一起就笑說,「你這是在為未來鋪路呢?黃太雖說是不少人脈,但她的重點畢竟是在家裡。」
虞念找了偏靜的位置,壓低了嗓音說,「我在覃苑酒店對面呢,黃太把我拉過來的。」
虞倦洲何其聰明,一下就明白了。
良久後他說,「我的建議是不參與,但或許你有你的想法,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虞念嘆口氣,「我再想想。」
但其實在她打江年宴電話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成了黃太的盟友,這條路挺漫長,她也預料不到未來會怎樣。
兩人又簡單聊了會兒,有電話進來了。虞念以為是江年宴,一看屏幕竟是喬敏,啊了一聲。
虞倦洲在那頭以為她出什麼事了,忙問她怎麼了。
她順手把喬敏的來電給掛了,問虞倦洲,「你今晚有時間嗎?」
虞倦洲笑問,「有,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我跟黃太在一起呢,晚餐肯定要一起吃了。」虞念說,「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就幫我一個忙。」
江年宴的電話是在喬敏之後打來的,虞念有些話沒跟虞倦洲交代完所以先掛了江年宴的來電,沒一會兒他又打來了,虞念正好也跟虞倦洲說完了,這才接通。
江年宴,「跟誰講電話?」
倒是沒有不悅,但明顯很強勢。
虞念告知是虞倦洲,江年宴沉默片刻,再開口沒說多餘的。「黃繼發在覃苑長期包了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