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蠱毒(一)

  「山雉,還有伙房偷的一碟羊肉。閱讀��千牛乾笑兩聲,摸摸腦袋。

  「野山雉?」

  「可不是嘛,就地取材,招搖山抓來的。從軍就是好,頓頓有肉,我當年飢一餐飽一餐,日子沒什麼著落,就衝著有一口肉吃才來參軍的。咱們都是些粗人,除了軍餉和肉,其他都不在乎,能給我們吃飽飯有銀子拿回家,叫我們上陣搏命,絕對眼睛不眨一樣。」千牛欲言又止。

  楚望舒笑眯眯道:「你也知道了?」

  「前天我的手下來探病,跟我說了,您別跟那些大老粗一般見識,他們啊,把肉看的比命重要,不讓他們吃肉,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楚望舒「哦」了一聲,搖晃著所剩不多的酒壺,沉默片刻,冷笑道:「那我就不多管閒事了,反正你們要肉不要命,最多一個月,五萬楚家軍能剩一半就是老天眷顧。」

  「您這話是何意?」千牛悚然。

  「原先呢我以為瘟疫是通過從蠻夷屍體上傳過來,那麼氣流是它傳播的媒介。這個猜想至今保留,不一定是錯的。可當我知道它是五疫之毒時,恍然醒悟,也許它的傳播途徑並不單一。按理說蠻夷的屍體已經處理,瘟疫爆發後,染病的人都被隔離,預防措施也還不錯,但依然沒有遏止感染源頭,不奇怪嗎?若說疫毒自個兒飛過來,太牽強。所以我猜測是通過牲畜帶到這兒的。所以我懷疑軍營中圈養的牲畜,就是你們感染瘟疫的罪魁禍首。」

  千牛臉色一變再變,猛地撲倒在楚望舒腳下,抱著他腿,囔囔道:「七爺,您可不能坐視不理啊。將士們的性命就靠你了。」

  楚望舒一腳把他踢了成仰天王八,罵道:「一邊去,你身上的疫毒還沒驅除乾淨,想害死我?」

  千牛眨巴著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楚望舒,像條被主人痛打了一頓的乞憐狗。楚望舒受不了一個而立之年的壯漢這副模樣,皺眉道:「最好的辦法是把那些牲畜給埋了。可你也知道,我的話不管用。」

  「先斬後奏!先把那些遭瘟的畜生給埋了。」千牛眼嘿嘿笑道:「小的從軍十五年,就是不缺肝膽相照的兄弟。」

  千牛被楚望舒隔離在軍營偏僻的一角,百米外幾乎沒有其他帳篷,因此這叫人事情還得楚望舒自己去。千夫長麾下有十名百夫長,百夫長又最讓千牛推心置腹的只有兩位,名字很有意思,一個叫二狗,一個叫玉龍。

  二狗姓陳,五百年前據說是甲姓大族,雖然家道中落了幾百年,但家族在牧野城勉強算是小族,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陳二狗小時候讀過幾年書,自然而然就有了一股似是而非的半吊子儒雅氣質,五官端正,身材頎長。而另一個名字頗有雅氣的玉龍就要寒磣多了,一米六的身高,臂膀粗壯,本就不好看的臉還有一道醜陋的傷疤,五大三粗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乍聽上級千牛將軍要見他們,都是神情愕然,心直口快的玉龍囔囔道:「喂,主家少爺,該不會是你把我們老大給治死了吧,叫我們過去聽遺言嗎?」

  不像個沙場老將更像儒士的陳二狗瞪了這匹夫一眼,「不得胡說,前日不是讓手下探望過老大嗎?病情有所好轉,甚至有痊癒的可能。」

  後者嘀咕道:「瘟疫如狼似虎,一天一個狀況,誰知道呢。」

  陳二狗再瞪,匹夫就訕訕不說話了。

  二人隨楚望舒去見千牛,第一眼就瞧見臉色蒼白但眼神清亮的老大在帳篷外翹首期盼,朝著他們招了招手,豪笑著大步上前,張開雙臂,笑罵道:「他奶奶的,你們兩個也太不夠意思了,枉老子把你倆當成換命交情的兄弟,老子染病這幾天連個面都不露。」

  兩人齊齊後退一步,竟是如避蛇蠍,陳二狗道:「老大,您沒事就好,兄弟情在心中,咱就別像個娘們那樣矯情了。」

  玉龍符合著點頭:「擁抱就不必了。」

  在恩人面前被手下拂了面子,千牛感覺有些下不來台,惱羞成怒道:「混帳,你們倆個還認我這個老大?我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別說擁抱,大被同眠也無妨。就算把你們傳染了,這不是還有七爺在嗎,七爺的醫術通天徹地,堪稱神農在世。」不漏痕跡的拍了一個馬屁。

  「過來!」

  兩名手下連連搖頭。

  千牛氣的跳腳,怒道:「老子不稀罕抱你們,真當自己是青樓花魁嗎?趕緊的,死過來,有要事商量。」

  心思縝密的陳二狗從懷裡摸出兩塊方巾,兩人裹住口鼻,這才不情不願的挪過來,千牛額頭青筋直跳。

  「老大,你既然不是交代遺言,找我來做什麼事,總不能是喝酒打屁吧?」玉龍納悶道。

  「老子今兒個交代你們辦件事,關乎到全軍幾萬弟兄的死活,附耳過來......」千牛壓低聲音。

  三人一陣交頭接耳。

  「老大,你沒騙我們吧?要是怪罪下來,可是要砍頭的。」玉龍聽後,大吃一驚。

  「坑殺牲畜,若是在戰時以破壞糧草罪論處,斬首示眾。非戰時輕一點,革職查辦。」陳二狗補充道。

  千牛滿不在乎:「怕什麼,出了事有主家少爺擔著,主家少爺是奉了大將軍的命來處理疫情,他有這個權利。」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屁話,老子的病都是他給治好的,病營里一堆嘴上有毛的庸醫,頂個屁用?」

  「會不會弄錯了?坑殺牲畜會惹眾怒的。」

  「那也是為他們好,七爺醫術高超,絕不會錯。」

  「好吧,我們聽你的老大。」

  「我也沒意見,反正有主家少爺頂著。」

  「今夜子時,帶上兩百兄弟,挖坑埋畜。」

  楚望舒面無表情的旁觀,等三人商量完畢,他率先離開。沒有回帳篷,而是去了徐青奴軍帳中,以尋覓新水源為由,要求借兵兩百。

  徐青奴出於職責詢問了詳細情況,得到姬千渡不離開軍營五里之外的承諾,當即便寫了一份手諭。尋找新水源不是個好理由,但徐青奴現在對楚望舒抱著極大的期待,這位小爺真能治好瘟疫,那是大功一件。

  圈養牲畜的地方隔著軍營有半里路,只有寥寥十多名兵卒守護,但白天畢竟人多眼雜,所以行動時間確定在夜裡子時。楚望舒向軍醫營要了百餘斤藥材,在自己軍帳外架起大鍋煮藥,等到藥湯熬煮好了,天色也黑了。

  子時,兩百士兵在陳二狗、玉龍帶領下準時來到楚望舒營帳外,楚望舒已經恭候多時,先是讓幾名士卒從伙房搬來碗碟,又指了指架在帳外的三鍋藥湯。

  陳二狗不解的看著他。

  「預防瘟疫的藥湯。」楚望舒笑道。

  兩百將士舉碗分食,場面壯闊,頗有歃血為盟的氣勢。可惜不能豪邁的摔碗明志,否則更能唬人。用完的碗還得乖乖還給伙房。

  一伙人扛著銅鍬、銅鎬浩浩蕩蕩出了軍營,守門與巡邏的士卒早已得到通知,利索的放行。出了軍營,燃上火把,井然有序的靠向牲畜圈。那兒只有十幾名值守的士卒,看管這些畜生可不是苦差事,相反,還是個有油水可撈的美差,特別是值夜的士卒,夜深人靜,在數量茫茫多的錦雞中偷偷逮一隻出來,不管是搭篝火烤了吃,還是架起鍋熬湯喝,都是暖心暖胃的快活事兒。

  軍營里的牲畜,大部分都是草原里抓來的氂牛和白羊,或者從招搖山脈抓一些野山雉,剪掉羽翼,養個幾年,它們也就習慣了有人餵養的生活,趕也趕不走了。只有一小部分都從牧野城附近的村莊用真金白銀買來的。軍隊駐紮在招搖山下,整整五萬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操持小家小戶那樣簡單。糧倉里不但要糧草充足,還有圈養牲畜,士兵打戰可不就為了一口好吃食?但也不是頓頓吃肉,隔三差五吃頓肉。與牲畜圈相對的方向是菜圃,種植時令蔬菜。光是吃這一項,就是件浩大工程。

  楚家巔峰時代,掌兵十萬,那是先祖再世的時候。如今就沒這個財力物力支撐一個十萬軍隊了,楚長辭只是個守成有餘的家主,有生之年恐怕也無法恢復祖宗榮光。

  楚望舒等人悄無聲息的接近牲畜圈,牛羊圈子用柵欄圍著,涇渭分明,有帳篷六頂,幾名值守的士卒圍著篝火烤兩隻錦雞,無聊的打著哈欠。這幾日不斷有值守的士卒染上瘟疫,換鍋換碗實在煩不勝煩,索性就不在煮雞湯了,換成了烤雞。

  當兩百人馬走到十丈外,值守士卒才驚覺,慌忙踩滅篝火,把烤雞藏進帳篷。臉不紅心不跳的上前迎接。

  「兩位將軍,你們這是?」帶手下打秋風的小頭目笑容可掬。

  「速速把人叫起來,在帳外待命。」陳二狗沉著臉道。

  小頭目不敢有異議,當下把幾個窩在軍帳里打盹的手下喊起來,回來復命:「值守人員共十七名,請將軍示下。」

  陳二狗沒搭理他,而是看向楚望舒。

  這次行動是這位主家少爺一手主導,主家少爺一聲令下,他們可以毫不猶豫的動工挖坑,只是主家少爺聚精會神的端詳這些臭烘烘的牲畜,似乎還有其他想法,楚望舒不說話,他就等著。

  牲畜圈衛生狀況很糟糕,滿地糞便堆積,蒼蠅亂舞,別人或許只是覺得臭不可聞,但楚望舒是煉藥大家,立刻就嗅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楚望舒挑了一個牛圈,打開柵欄門進入,眾目睽睽之下一掌拍在一人高的大黑牛腦袋,大黑牛轟然倒地,顱骨盡碎。四周黑牛驚叫著散開。

  「拿刀來!」楚望舒轉頭,朝目瞪口呆的眾人喊了一句。

  雖然是打著尋找新水源的幌子來挖坑埋牲畜,但將士「朝食不免胄,夕息常負戈」是慣例。玉龍一咧嘴,摘下腰間軍刀,大步走入牛圈,雙手奉上。

  楚望舒接過,嫻熟的開膛破肚,肢解氂牛。

  大好的牛肉!

  玉龍偷偷咽了口唾沫,碘著臉笑道:「主家少爺,您這是要烤牛肉慰勞兄弟們嗎?您真是宅心仁厚的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