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有關於一切的開始

  李憐詞感覺,自己應當是做了一場噩夢。

  以至於夢醒之後,手腳酸軟,全身上下每一處的關節,都像是被人拆開過一般的陣痛著。

  他有些不想動,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的雙腿本就動不了。

  更是因為他現在哪怕只是抬一抬手,都能夠體會到身體裡肌肉的撕裂感。

  王戊下得手著實不輕,顯然是動了真怒,這回沒有三四個月,李憐詞八成是下不了床了。

  但是她終歸沒有殺了他。

  原因李憐詞不知道。

  也許是想把我留下來,等問些話再動手了吧……

  這麼想著,李憐詞轉過了頭。

  看向了一旁,才剛把寧缺兒從地上扶起來的王戊。

  「你,有什麼想問的嗎?」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只是睜著眼睛問道。

  聽著從自己嘴中發出的沙啞聲線,李憐詞不禁又愣了愣。

  隨即,他便想起了之前王戊劈在他脖頸上的一記手刀。

  由於那時的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所以自己究竟挨了多少的打,他反倒是記不清了。

  這般說來,他現在居然還能說話,大概才是實屬難得。

  「想問的?」王戊低下頭,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李憐詞,似乎是有些意外,他居然會醒得這麼快。

  不過眨了眨眼睛之後,她還是漫不經心地搖頭答道。

  「沒什麼想問的了,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你也不知道。」

  說到底,李家也只是那皇上手中的一件器具而已。

  回想起寧缺兒先前告訴自己的那些隱秘,王戊就覺得心煩。

  因為她似乎,已經被捲入了什麼了不得的權利鬥爭里。

  然而寧缺兒又是她的朋友,還是個剛出山沒多久的「毛頭小子」。

  算不得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所以如今的她也只能自認倒霉,然後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前朝當朝,皇權更替,這些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畢竟,但凡是涉及到那把龍椅背後的秘聞,就沒幾件是乾淨的了。

  「那,你為何還不殺了我?」

  這一次,李憐詞的聲音里終於出現了一絲詫異。

  仿佛是遇見了什麼根本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樣。

  究其原因,或許只是因為他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他都已經動了殺心,對方卻還沒有不死不休的打算。

  不明白為何他從未展露過善意,甚至一度挾恩圖報,王戊卻依舊沒有半點怨言。

  「殺了你?」

  伸手搭著寧缺兒的肩膀,卻發現這小子渾身軟得跟灘泥似的,根本沒有一點力氣。

  無奈之下,王戊也只好彎下腰,將他背在了背上。

  同時側過了臉來,對著這位於她肩頭耷拉著腦袋的病號問道。

  「缺兒,你怎麼說,要殺了他嗎?」

  看著從未如此接近過的少女面容,寧缺兒先是出神了片刻,接著才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

  「算了吧,殺不殺他結果都一樣,何況李家,當年確實有恩於我們。」

  「是嗎。」王戊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了寧缺兒的話,於是便將其背著,走到了李憐詞的身邊,神情平淡地駐足說道。

  「如此,我們放你一馬,但我與你們李家之間的情分,到此也就算是徹底了結了。這般,你同意嗎?」

  毫無疑問的是,因為寧缺兒被打成了重傷,加上李憐詞之前,的確想要殺了自己。

  所以從今往後,王戊雖然不至於怨毒地恨上李家,但也不可能再幫他們做什麼事了。

  而李家,因為皇室分支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再和她有任何來往,否則恐怕自身難保。

  所以於此了斷所有的牽扯,該是一個對雙方都好的決定。

  「只是這樣?」

  背靠著冰冷的地面,李憐詞艱難地張合了一下嘴唇。

  天空中灰濛濛的,但是日頭應當就要升起來了。

  畢竟雲層已經開始散去。

  不明不暗的光線照在王戊的側臉上,使得她的眉目,於某個被風吹動髮絲的瞬間,顯得更叫人印象深刻了一些。

  「就這樣。」沒再多做停留,王戊背著寧缺兒轉身走向了山徑。

  草木搖晃著,就像是這片山坡,依舊在輕聲私語,人們的打殺並不會影響它的寧靜一般。

  它只是見證著,見證著樹木枯榮,見證著生來死去。

  如同朝堂鄉野,廟宇江湖,見證著舊人離,新人聚。

  片刻之後,李憐詞那說不清是有氣無力,還是有苦難言的聲音,再一次從王戊的背後傳來。

  帶著一種,像是深深壓抑著的複雜與糾結。

  「王姑娘,買賣不是你們這麼做的。你可曾想過,如果我之後向皇上透露了你們的行蹤,你們該怎麼辦……」

  「那就只能請你幫我們保守一下秘密咯,李公子。」毫不在意地回頭笑了一下,王戊背著寧缺兒擺了擺手。

  「而且,江湖這潭渾水,還有武林這本爛帳,也不都是你這麼趟,這麼算的……」

  聲音逐漸飄遠。

  李憐詞滿臉塵土,一身狼狽地倒在地上。

  側著頭看著那兩個慢慢消失不見的身影。

  許久,才不明所以地失笑了一聲。

  滿目悵然地閉上了眼睛。

  ……

  天亮了,被人從山中被救起的李憐詞,卻說他不再記得自己昨天夜裡究竟見到了什麼。

  他好像只是被打昏了過去,在暮雨被一棒子抽飛之後,在山雨帶著細雨逃亡之時。

  他還說,他似乎是忘了許多最近發生的事。

  只記得曾經聽到過一陣清脆的歌聲,那歌聲如同牧童的牧笛,又好比山間的百靈。

  其他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三五天之後,在他「堂弟」寄給他的慰問信中,他「勉力」回憶,卻依然只能記起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前文講過,李憐詞在名義上是皇上的堂兄。)

  並絕口不提聽龍二字。

  就仿佛,他只是在配合「堂弟」裝失憶,並表明自己的忠心。

  回信里的一詞一句都在暗示著自己懂得分寸,不該問的不會問,不該記住的不會記住。

  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些重要的話題。

  總之,他的「記憶」與那夜大部分的「看客」基本相同,算不上有多麼了解內情。

  對外,李憐詞佯裝體虛,閉門謝客,命人宣稱自己被打傷了後腦,乃至神志不清。

  對內,他又給身邊的親信下了封口令。

  同時還暗中燒掉了王戊留在李家的所有資料與記錄,包括她的那份賣身契。

  算是幫王戊隱藏了一時的根腳,拖延了些許的時間。

  至少在她與寧缺兒徹底躲起來之前,應該不會有人將她的背景翻個底朝天。

  不過口頭上,李憐詞卻只是告訴自己,他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以防日後,有人能查到王戊與李家的關係。

  甚至就算是查到了,他也能說此事因為沒有卷宗記載,所以不記得了。

  雖然如果只是那樣的話,他根本不用裝病,也不用替王戊隱瞞什麼,只需要與之劃清界線就好。

  事情好像就這麼被壓了下去。

  渾身是傷的李憐詞貌似也不會被牽扯其中。

  畢竟說到底,王戊的身份總不算難查。

  知道了她的名字,李憐詞那晚究竟經歷了什麼,原先又是否知道什麼,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反正都影響不了大局。

  無非就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可李憐詞小心謹慎,卻還是算漏了一件事。

  又或者說,是他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有一個人,能夠避開絕頂高手的內氣探查。

  他的名字,叫做三鱗。

  李憐詞曾經「看破」過三鱗的藏匿,在他受命圍剿寧缺兒的那個午後。

  他甚至還和對方交手了一番。

  所以,自認為能夠感知到三鱗的他,對其並沒有足夠的防備。

  只是將其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絕頂高手,又或是普通的聽龍衛來對待。

  雖然已經非常小心了,但還遠遠不夠小心。

  事實上,李憐詞並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能夠發現三鱗,其實並不是因為他能,而是因為三鱗想。

  所以當時的三鱗,才會說不近公子不過如此。

  更是因此,如今的李憐詞同樣也不清楚,他的一舉一動都已被那個暗中的人影看在了眼裡。

  這其中,也包括了他燒毀卷宗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