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 道

  「嗯」榮陶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出了一道鼻音。閱讀

  耳邊是寒風呼嘯的聲音,稍顯模糊的視線里,是正上方的床板。

  這裡是哪?

  榮陶陶反應了好一會兒,眼中漸漸有了焦距,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南極訓練營里。

  哦,對。

  我來了南極洲,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了。

  榮陶陶深深的嘆了口氣,進入了虛空漩渦之後,沒能尋到蓮蓬的氣息,又沒有了空間裂縫撕扯過後,他一直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下來,似乎就這樣睡過去了。

  「首長,您醒了。」馮源拿著一杯熱茶,緩步走了過來。

  「謝謝。」榮陶陶接過鐵質茶缸,滾燙的茶水溫暖著他那冰涼的手掌。

  「吸溜哈」

  南極訓練營里的他淺淺的呷了口茶,虛空漩渦之中,蜷縮著的夭蓮陶也睜開了雙眼,意識逐漸恢復清明。

  稍顯漆黑的地窖里,只有雲朵陽燈散發著暗金色的幽幽光芒。

  地窖?

  榮陶陶摸了摸身下柔軟的雲朵陽燈,看來自己昏睡過去之後,爸爸媽媽做了很多事情。

  身下的雲朵陽燈足有一張雙人床那麼大,顯然是出自榮遠山的手筆。

  榮陶陶小心翼翼的坐起身來,扭頭望去,只見榮遠山靜靜的坐在一旁,他的膝上還枕著一個熟睡的徐風華。

  一個多月的漫長南極之旅,讓眾人身心俱疲。

  如果只是趕路也就罷了,再怎麼惡劣的風雪環境、冰川雪山,都不會給榮家人帶來多大困擾。

  問題是,他們需要時刻警惕隨處開啟的空間裂縫,時時刻刻與死亡作伴。

  心態上的疲憊,才是最折磨的。

  榮遠山意識到了榮陶陶醒來,他急忙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出了噤聲的手勢。

  榮陶陶乖巧的點了點頭,母親側臥在雲朵陽燈上,那隨意搭在雲朵上的手掌處,還躺著一隻小黑貓。

  小黑貓的睡姿很霸道、也很憨萌,嬌小的身體陷進了雲朵大床里,竟然是四仰八叉的躺著,將徐風華的手心當成了枕頭。

  看到這一幕,榮陶陶的心情好了不少。

  話說回來,小煤球不覺得後腦勺冰涼冰涼的麼?

  徐風華的手心寒冷刺骨,小傢伙的腦瓜仁都得被冰鎮得生疼吧?

  榮陶陶開啟了松雪無言,在父親的腦海中留下了一則訊息:「爸爸也睡會兒吧,我守著。」

  榮遠山輕輕頷首,背倚著牆壁,緩緩閉上了雙眼。

  暗金色的光芒下,榮陶陶望著周遭的岩石,心中也暗暗的嘆了口氣。

  他有些迷茫了,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了。

  找它吧,那個陪伴了他最久的老朋友,總是最信賴的夥伴。

  緩緩的,榮陶陶抽出了一柄方天畫戟,只是無論他再怎么小心,絲絲魂力的涌動依舊驚醒了徐風華。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著眼前執戟的孩子,聲音中帶著一絲特有的慵懶睡意:「淘淘。」

  「噓。」榮遠山一手輕輕拍著徐風華的手臂,三兩下之間,徐風華再次合上了惺忪睡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無論是榮遠山還是榮陶陶,在他倆身旁,徐風華總是能安下心來。

  榮陶陶心中有些愧疚,將額頭貼在了冰涼的戰戟頭部-井字形上。

  腦海中一遍遍過著方天畫戟的技藝。

  只是這一次,榮陶陶的武藝世界裡不再只有一人一戟,而是多了一個假想敵。

  鬼師·二尾。

  榮陶陶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憎恨她,因為他對她的情感是真摯的。

  在他年幼無人相伴、無人可依的兩年時間裡,她和她手裡的教棍就是榮陶陶的全部。

  只不過,師徒二人的情感似乎並不同步。

  她一直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人,沙沙的嗓音極具魅力,卻總能說出些冰冷的話語。

  包括她給他設定的目標。

  榮陶陶在苦苦追求的路上,已經不太確定這段師徒關係是否純粹,他又是否真的只是她手裡的一個玩具、或是一枚棋子。

  「呵。」榮陶陶深深的吸了口氣,思緒雜亂,腦海中的演武畫面也愈發的沒有章法。

  也許你真的是神明吧。

  我也只是被你選中的幾分之一。

  可即便是棋子,我也是有感情的,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已經找不到前路了,二尾,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虛空漩渦對我而言,就是魂武世界裡的盡頭。我已經搜尋過世界上的每一寸角落,依舊找不到你口中的蓮蓬。

  我到底應該嗯?

  「晉級!方天戟精通,七星·中階!」

  幻想中的演武場裡,榮陶陶一戟刺穿了二尾的心臟。

  且二尾身上的傷口不止如此,她的身體千瘡百孔、遍體鱗傷,被榮陶陶殺死了一遍又一遍。

  打擊報復?

  不,進攻的相互的。

  到了榮陶陶這個級別,如若自己演練也就算了,如果是有假想敵的話,他可不會自欺欺人。

  也就是說,他腦海中的假想敵同樣會全力以赴。

  因此,榮陶陶和二尾狀態相同,身上布滿了血窟窿。

  他的戟尖刺進了二尾的心臟,二尾的教棍同樣戳碎了他的喉結。

  與其說這是一場演練,不如說這是一次發泄。

  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呵。」榮陶陶啞然失笑,練了這麼多年方天畫戟,從來都是防守反擊的套路。

  而到達了武藝頂峰之後,你卻告訴我要拋卻生死,靠瘋魔來成活?

  又或者,你是在通過方天畫戟給我傳遞什麼隱晦的信息麼?

  畢竟,內視魂圖是你給我的。

  我可真是越來越討厭你了啊,二尾大人

  幻想演武場中,榮陶陶手腕一轉,瞬間撕碎了二尾的心臟。

  二尾的手勢由執棍變為立掌,猛地向前一推棍尾,本就戳碎了榮陶陶喉結的棍頭,瞬間貫穿了他的脖子。

  榮陶陶沒辦法自欺欺人,這就是他對戰鬥的理解。如若拋開了防禦的概念,他在殺敵,也在被殺。

  「淘淘?」身側傳來了徐風華關切的聲音。

  谷榮陶陶驚醒過來,一手下意識的摸向了喉結。武藝等級太高了也不好,這體驗也太過沉浸式了

  事實上,不僅徐風華醒了,榮遠山也醒了。

  父母二人看著殺氣騰騰的榮陶陶,竟在最為親近的人身旁,感受到了心驚肉跳、汗毛直立的感覺。

  好吧,榮遠山早早就感受過,但徐風華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榮陶陶。

  她不知道在這小小的地窖里,在雲朵陽燈鋪床這樣舒適的環境下,榮陶陶的殺意為何如此濃郁。

  「你怎麼了?」徐風華面色關切,眼中滿含擔憂。

  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苦苦追尋無果,她可以接受榮陶陶有挫敗感、情緒低落,甚至是狀態頹廢。

  但她不能接受榮陶陶變成一頭凶獸,變成一個等等!

  徐風華面色一僵,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榮陶陶,到了榮陶陶這個魂武層面,心境上的變化是對他的發展影響最大的。

  而此時此刻,在榮陶陶的身上,徐風華竟然找到了那個女人的影子

  凶戾、狠辣,身上充滿了暴戾氣息,明亮的眼神就像是暗夜裡的凶獸。

  自從那個女人將內視魂圖奪走之後,徐風華有好多好多年沒有再見到那神秘的身影了。

  卻是不想,在多年以後,徐風華在兒子的身上又見到了她,又嗅到了她的氣息。

  徐風華輕聲道:「她又來找你了?在你的夢裡?」

  「抱歉,媽媽,吵醒你了。」榮陶陶搖了搖頭,「她沒來找我,我只是在重溫戟法,有了些新的思路。」

  徐風華很確定,榮陶陶所謂的「新思路」絕對不是技巧上的,而是風格上的,甚至是心態上的。

  徐風華沉吟片刻,輕聲道:「你要知道什麼對自己有益,什麼風格才是真正適合自己的。」

  榮陶陶默默垂下了頭,風格麼?

  徐風華猶豫半晌,還是開口說道:「雖然你只是個上魂校,但是你足夠特殊。你的魂法等級極高,且不是世人能理解的九星魂法。

  你的武學造詣極深,內視魂圖讓你這一路都暢通無阻。

  我不知道我的判斷是否準確,但也許你真的提前了一步,提前面臨了大魂校才應面對的難題。」

  聽著妻子的話語,榮遠山暗暗點頭,也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聽講。

  此刻的榮遠山就是大魂校·巔峰,他所面臨的困難,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與他有共同話題的人,除了魂將梯隊之外,就是蕭自如這類魂武者了。

  徐風華一手按在了榮陶陶的肩膀上,語氣輕柔:「大魂校晉級魂將,不僅需要魂法魂力、命獸契合度等等硬指標。

  最難的,是大魂校不知自己該如何入道。

  在這裡,所謂的『道』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晉級魂將的道路。等你真正達到了這一層級,你就會對這個『道』理解的更加深刻。」

  徐風華循循善誘、深入淺出:「我晉級魂將的路途很順利,那時的我就站在龍河之上。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在龍河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的目標都沒有偏離,內心更沒有絲毫動搖。

  相比於後來者南誠、屠炎武這些魂將,我是幸運的,由於特殊的生存狀態,我成為魂將並沒有經歷太多的波折,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徐風華語重心長,面色鄭重的看著榮陶陶:「別走偏了,孩子,挫折與失敗都是暫時的,千萬不要走偏了。」

  榮陶陶默默的垂著頭,心思已經飄遠了。

  如果說精神層面的比拼是最頂級的戰場。

  那麼心境,就是頂級魂武者步步成神的最終答案。

  榮陶陶很了解自己,剛才那一次小段位的晉級,他可沒有什麼技術上的突破。

  這就是問題所在!

  既然沒有技術上的突破,方天戟憑什麼晉級?

  唯一的改變就是戰鬥風格,是他在戰鬥過程中秉承的的心態。

  這是不是意味著

  史詩級品質·七星方天畫戟,在武學技藝層面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方天戟已然達到了世間的最高標準,而剩下的兩顆星,再想晉級拔高的話,那便無關乎於技巧,只關乎於心境?

  那會是一顆什麼心?

  殺意沸騰的心?

  別鬧了,如若我的魂武之道是這般,我又何苦在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艱難的走過五年?

  我就該留在千山關的0號峽谷不走出來,日日夜夜手起刀落,在無盡的血海屍山中成神成聖。

  可即便是在0號峽谷之底,我也未曾迷失過心智。

  榮陶陶很難給自己的臉上貼金,儘管手下亡魂無數,他似乎也難有資格由殺入道。

  所以,殺意不過是一種外在的表現形式。

  從剛才幻想演武場經歷的一切來看,本質上而言,應該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決心?

  媽媽告誡我說別走偏了。

  這算是走偏麼?我好像只是更決絕了一些。

  即便是在防守反擊的歲月里,面對強敵,我也沒少抱有這樣的心思。

  人養器,器亦養人。

  方天畫戟陪伴了榮陶陶的魂武生涯,防守反擊的信條,貫穿了他學生時代、軍旅時代的始終。

  最後的最後,老朋友卻引領著他走到了這裡。

  又或許在榮陶陶的潛意識裡,想要真正的得償所願,應該抱有這樣的心態?

  「我們走吧。」榮遠山輕聲提議著。

  徐風華直接站起身來:「好,我們走。」

  對於父母二人而言,帶著孩子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榮陶陶:「抱歉,爸爸,你剛要休息。」

  榮遠山毫不在意:「我和你媽倒班來著,沒事,我已經休息過來了。」

  榮陶陶:「我睡了那麼久?」

  榮遠山笑了笑,沒再開口,只是邁步走向了隧道入口,用實際行動督促著孩子走出地窖,去往外面遼闊的星空世界。

  「我們去哪?」榮陶陶站在隧道口,仰頭望著上方站穩的父母二人。

  榮遠山轉身看向腳下:「虛空漩渦很大,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空間隧道?也許另一方虛空至寶就在這裡,待在某個角落,等著我們去拿。

  我們還沒走到路的盡頭呢,淘淘,還差得遠。」

  徐風華俯下身來,一手探向了坑底的榮陶陶,眼中寫滿了溫柔:「這個世界哪有盡頭啊,淘淘。

  路的盡頭終歸還是有路的。」

  榮陶陶抬起手,攥緊了母親的手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