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 947【這一世】(為盟主你我都是九點鐘的太陽加更)
古里甲等人最終只能無奈退下。
慶聿恭將話挑明到這個程度,並且從頭到尾沒有跟他們爭論過對錯,這份灑脫磊落的心態讓他們自慚形穢。
古里甲手裡確實有一封景帝給的密旨,關鍵時刻可以取代慶聿恭指揮大軍,問題在於如慶聿恭所言,到了眼下這個處境還有什麼意義?
要麼一起活下去,要麼一起死在戰場上。
屋外的風聲愈發急切。
昏黃的燭光中,慶聿忠望神情悽然,又有無盡憤恨之意。
「再過幾天北邊應該會傳來確切的消息,若是陛下不幸駕崩,我會領兵出城尋求決戰,屆時會有人護著你往西北而行。」
慶聿恭伸出雙手放在火盆邊緣,平靜地說道:「莫要從東北走,更不要回西冷關,蕭望之心思縝密,那些沙州土兵擋在金沙城和西冷關之間,他們最擅長監視追蹤,你沒有可能回到西冷關,再加上陛下一死,西冷關乃至整個靖州北線都不安全。從西北走,進入十萬大山,沿途會有人接應你,為你提供食物。」
「父王?」
慶聿忠望面色惶然,又不敢置信地問道:「那人會死?」
時至今日,他對那位天子已經沒有任何敬意,自然喊不出一聲陛下。
慶聿恭雙眼微眯,道:「只要陛下不死,我軍就不會自亂陣腳,陸沉就沒有辦法截斷我們西路軍的退路,滅骨地會派軍南下接應,金沙城困不住我們。我所做的安排都是建立在陛下駕崩的基礎上,真到了那個時候,滅骨地會直接領兵北撤,以最快的速度匯合奚烈部,一道返回大都,幫你妹妹把控大局。」
慶聿忠望依舊難掩震驚地問道:「他怎麼會死?」
「不怪你會這樣想,畢竟連那麼近距離的爆炸都炸不死陛下,而且我險些都被他騙了過去。」
慶聿恭搖頭失笑,繼而道:「但是怎麼說呢,杜為正固然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他掌握的力量還是太弱了,尤其是和陛下相比。陸沉卻不同,他沒有來靖州西南對付我,反而留在雷澤平原對陣陛下,還是在齊軍兵力處於弱勢的前提下,那就說明他一定有殺死陛下的絕招,否則他不會冒這個滿盤皆輸的險。」
慶聿忠望不禁失語。
他承認陸沉是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年紀輕輕就有和景帝以及他父王對弈的資格,但是雷澤平原那邊兩軍的兵力對比很懸殊,景軍十二三萬對陣齊軍七八萬,剛好和靖州西南戰場的局勢完全相反。
連他父王都無法在兵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擊敗蕭望之,陸沉憑什麼能夠擊敗甚至殺死景帝?
他想破腦袋都找不到答案。
「我也想不到,或許就像是他曾經那些出人意料的手段,譬如廣陵城頭灑下的火油,寶台山里崩裂大地的火雷,炸塌河洛城牆的火藥,這麼多年過去,他肯定會有一些新手段。」
慶聿恭微笑道:「若是換做二十年前的陛下,陸沉隱藏的殺招頂多只能取得一場大勝,不至於威脅到陛下的性命。如今的陛下太謹慎了,謹慎到極致就會傾盡全力,意欲畢其功於一役,這就是陸沉可以利用的機會。當然,那小子如果不能看穿這一點,陛下也就不會死,大局便不會崩塌,滅骨地不用往北撤退,而你的父親也能活下來。」
慶聿忠望單膝跪地,肅然道:「父王,兒決不能苟且偷生!」
「傻兒子,你以為我不想活著?我還沒看到你妹妹成家呢。」
慶聿恭悠悠一嘆,平靜地說道:「起來,你可知我剛才為何要和古里甲等人挑明那些事?」
慶聿忠望搖搖頭。
慶聿恭道:「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們的妄念,從而與齊軍決死一戰,如此你才能有逃出去活下來的機會。不然的話,很可能他們逃了,你卻死在我身邊。蕭望之這次賭上他的命,估計這會也只剩下一口氣,但是看不到我的屍首,他心裡那口氣不會泄掉,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慶聿忠望並非愚笨之人,怎會想不明白?
只有慶聿恭堅持到底,蕭望之才會放鬆對其他人的注意力。
簡而言之,慶聿恭的死能換來他活命,否則就是父子二人一起戰死。
慶聿忠望滿面沉痛,依舊跪在地上。
慶聿恭起身將他拉起來,父子二人坐在火盆邊,他緩緩道:「陛下……堪稱古往今來不多見的雄主,即便他處心積慮要讓我死在齊軍手中,我依然是這般認為。從我南下那一刻開始,你我身邊就遍布他的眼線,所以很多事我不能直接告訴你。」
慶聿忠望問道:「可是與妹妹有關?」
「嗯。」
慶聿恭淡淡一笑,繼而道:「我知道你心裡有些怨望,因為你才是世子,但我將所有暗處的權力都交到你妹妹手中。」
「兒從未這樣想過。」
慶聿忠望認真地說道:「父王是為慶聿氏的基業著想,兒明白這個道理。」
慶聿恭望著他的雙眼,欣慰地點頭道:「如此甚好。我給懷瑾留了一封信,一旦陛下駕崩,她就會在大都動手,田珏、交魯乃至皇族那些人都會死得乾乾淨淨。撒改和阿布罕跟在陛下身邊,陛下若死他們也跑不掉,這樣就只剩下一個溫古孫,他的回特氏也會被控制。總而言之,陛下一直盯著我們父子,但早在十二年前,慶聿氏的力量就已經灑了出去,混跡於各方勢力之中。」
「十二年前?」
慶聿忠望喃喃,猛然之間想不起這個時間點有何特殊。
慶聿恭眼中似有風雪,輕聲道:「十二年前,陛下增設北院,任命撒改為北院元帥。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感覺陛下會對慶聿氏下手。這些年來,我遲疑過猶豫過等待過,直到陛下為你妹妹和四皇子海哥賜婚,最後又坐視海哥犯上作亂,我便知道君臣相得只是幻想,早晚會走到那一步。陛下以為只要盯著我就可以,最多加上你這個世子,但我考慮的是整個慶聿氏,我個人的生死無足輕重。」
慶聿忠望此刻已經完全醒悟。
父王這些年循規蹈矩唯命是從何嘗不是一種示弱?
再加上他們父子二人都在前線,夏山軍的人馬也按照景帝的安排打散,這都是為了掩蓋長達十二年的暗中籌謀,而一切籌碼都放在慶聿懷瑾手中,為的是整個慶聿氏的未來。
這一刻他心中的些許芥蒂全部消失,不禁再度勸說道:「父王,以您的武功未嘗沒有殺出去的希望,兒願一死為您斷後。」
慶聿恭沉默片刻,微笑道:「這些年你做為我的兒子,過得其實很辛苦,我並非是偏愛你妹妹,只是她的女兒身不會引起外界尤其是陛下過分的警惕。要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鉤織一張網,只能將重任放在你妹妹肩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身邊幕僚當中有五人都是陛下埋下的釘子,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怕你打草驚蛇,希望你不要怪我。」
慶聿忠望連忙搖頭。
「你和懷瑾都是我的後代,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證你們都能好好地活著。」
慶聿恭抬起手輕拍他的肩膀,溫言道:「忠望,將來要替父王保護好你妹妹,也要保護好你自己。」
慶聿忠望雙眼泛紅,已然淚流滿面。
……
十二月初一,一道晴天霹靂自北方傳來。
雷澤大戰落幕,景軍主力幾乎全軍覆沒,景帝兵敗身死,撒改、阿布罕、阿里合永濟等人盡皆戰死,景軍存活者不足四成。
翌日上午,困守金沙城的景軍西路軍殘部主動打開城門,與城外齊軍展開最後的決戰。
這支孤軍深入近八百里的景軍清楚已經沒有生路可言,在慶聿恭發表一席決然的宣言之後,古里甲、兀顏雄、貴由、術虎等大將率領各自麾下殘部,緊緊團結在慶聿恭身邊,以一萬三千餘人的劣勢兵馬,向集結了六萬左右兵力的齊軍發起亡命衝鋒。
蕭望之親自坐鎮中軍,將景軍團團包圍在中間。
慶聿恭不愧景軍戰神之稱,在這種絕境中領兵左衝右突,幾次險些沖開齊軍的包圍圈,若非洛九九及時率領五千極其悍勇的沙州土兵加入戰場,或許景軍就能殺出一條血路。
在蕭望之的指揮下,齊軍牢牢盯住慶聿恭,即便有少數景軍趁著混亂逃離,他們始終不為所動,陳瀾鈺、童世元、範文定等大將更是始終咬著那個縱橫衝鋒的景國軍神。
縱如此,慶聿恭依舊衝破萬難,直達齊軍帥旗十丈之外。
當此時,這位景國軍神渾身浴血,身上多處受傷,死在他手中的齊軍將士更是不計其數。
為了保護主帥,齊軍兒郎奮不顧身,盡皆被慶聿恭殺死或者逼退,即便此刻跟在他身邊的景軍已經不足二十人。
帥旗之下,蕭望之臉色慘白,幾無血色可言,這場持續大半個月的鏖戰已經耗去他所有的心力,今日這一戰更讓他幾度咳血,唯獨那雙眼睛精光熠熠,泛著令人心悸的神采。
在他身前還有一位中年男人持槍而立。
這大半個月的連續鏖戰中,蕭望之的中軍多次遇險,若非此人在旁保護,後果難以預料。
他叫尉遲歸。
「郡王神勇,蕭某佩服。」
蕭望之望著不遠處渾身是血依舊傲然的慶聿恭,真心實意地說著。
慶聿恭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
縱然他武功高明內勁深厚,從早晨一路廝殺到正午,終究會有力竭之時。
看著擋在他和蕭望之中間的尉遲歸,又看向周遭再度圍上來的齊軍將士,以及身邊所剩無幾的親隨,慶聿恭以長槍拄地,抬頭望著烏雲密布的天際,搖頭笑了笑。
「可惜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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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