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918【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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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0章 918【黎明之前】

  大齊永寧元年,八月中旬。

  汝陰城,大都督府。

  主事陳循稟道:「王爺,飛雲軍宋指揮使和鎮北軍裴指揮使相繼送來緊急軍報,敵軍於旬日內接連發起攻勢,不過均已被我軍打退,目前定風道和堯山關安穩無憂,請王爺放心。」

  「嗯。」

  陸沉淡淡應了一聲。

  景軍四面點火在他的預料之中,景帝和慶聿恭盛名在外,又怎會不利用景軍當前最大的優勢?

  陸沉不怕對方和他玩謀略,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礪,他對這種手段早已習以為常,也能辨別出其中真偽,但是景帝以堂皇之勢碾壓而來,於他而言是最難的局面。

  景軍以力破局,三路大軍齊頭並進,且每一路兵力都在七八萬,進攻節奏又非常穩健,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現明顯的冒進之勢,這就意味著齊軍幾乎沒有巧勝的可能性。

  除非陸沉暗中集結所有機動兵力,選擇一路進行反擊,或許能再拿下一場艱難的勝利。

  但這不是沒有風險,即便陸沉有戰而勝之的能力,只要齊軍主力出現在某一路,景軍必然會全力破開另外兩路,利用陸沉無法回援的時間差徹底摧毀齊軍的防線。

  可若什麼都不做,就只能被動防禦,而這似乎不是陸沉的風格。

  節堂內一眾文官武將對此都有些擔憂。

  他們對陸沉的軍事才能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也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倘若眼下齊軍兵力和景軍大致相等,他們相信陸沉有足夠的能力擊敗景軍,問題就在於景軍至今尚未傾盡全力,陸沉若倉促用計,很有可能踏入敵人的陷阱。

  見氣氛頗為沉悶,陸沉環視眾人,微笑問道:「秉元公,何故眉頭緊鎖?」

  對於老頭子給他找來的兩位淮右名士,陸沉一直十分尊重,而兩人也當得起他的尊重。

  主簿劉元雖然出身貧寒,卻無孤拐冷僻之性情,為人中正處事公斷,這短短兩年多時間已經將都督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屬官們心中的威信甚至已經超過長史黃顯峰,而後者身為蕭望之留給陸沉的幹吏,對此並無怨望之心。

  黃顯峰已多次向陸沉表達退位讓賢之意,只是陸沉沒有允准。

  另一位名士便是主事陳循,他如今已順利進入陸沉身邊最核心的圈子,甚至去過寶台山脈深處那個隱秘的世外桃源。

  在這二人的影響下,這兩年有不少江北三州的有才之士前來投效陸沉,再加上王初瓏給出的那份值得信任的王家子弟名單,如今都督府的文官可謂人才濟濟。

  此刻聽到陸沉溫和的問話,年過四旬的劉元懇切地說道:「王爺,敵軍勢大,還請暫為忍耐。」

  「自然是要忍耐的。」

  陸沉的臉色倒是很平靜,繼而意味深長地說道:「可是要忍耐到幾時呢?」

  一眾幕僚聽聞此言,心情也很是沉重。

  戰爭從來不是單方面的舞台,史書上任何一場大勝都需要敵人的配合,便如先前的太康之戰,如果兀顏術像慶聿恭一樣合兵一處只打一點,陸沉就算兵仙附體又能如何?

  難道他還能帶著長刀軍殺穿十六萬景軍?

  眼下景帝顯然不會再給陸沉巧計破敵的機會,或者說頂多拿一路兵馬來換齊軍大半防線,就看陸沉是否接受這個交易。

  陳循看了一眼牆上懸掛的地圖,恭敬地提醒道:「王爺,下官以為還得防備景軍從藤縣南下。」

  陸沉順勢看過去,頷首道:「德遵言之有理。」

  景軍三路大軍分別朝定北北部、定州西部和靖州西部而來,目前唯一顯得格外平靜的戰場就是藤縣以南,三州交界之處。

  先前陸沉讓劉統釗放棄藤縣,只因現在齊軍採取守勢,藤縣這個進攻的橋頭堡用處不大,而且這座縣城不好堅守,強行守下來會損失大量兵力,遠不如後撤至寧陵城,以寧陵、平利、新昌、石泉和盤龍關組成三州交界處的防線。

  但是景軍刻意忽略此處,慶聿恭只調來兩三萬人在藤縣北邊數十里設防。

  陸沉望著地圖上那一塊區域,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景軍這兩三萬人顯然沒法結成密不透風的防守,只要能越過這條防線,齊軍便可一路往北直撲河洛。

  可是……

  陸沉按下心中的衝動,轉頭對劉元說道:「秉元公,代本王擬定兩份軍令,第一份給廣陵軍劉隱和盤龍軍賀瑰,讓他們打起精神來,景軍有可能在三州交界之處開闢第四處戰場。」

  劉元當即起身道:「下官遵命!」

  陸沉遲疑片刻,又道:「第二份軍令送給臨江侯陳瀾鈺,命他調鎮威軍北上,駐守青田城和湧泉關。」

  「是,王爺。」

  劉元毫不拖泥帶水,立刻去草擬軍令,當然寫完後還是要讓陸沉過目點頭。

  便在這時,一名校尉腳步匆匆走進節堂,神情肅穆地拱手行禮道:「啟稟王爺,靖州都督府緊急軍情。」

  陸沉微微眯眼道:「說。」

  校尉快速說道:「七月末,景國西路軍主帥慶聿恭親率大軍往靖州西線進逼,八月初八日攻破高唐城,然後慶聿恭分兵三萬入西風原,他親率五萬大軍繼續南下直逼西冷關!」

  滿座皆驚。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慶聿恭即便幾年前在雍丘敗了一場,並不能說明他的能力大不如前,這一次他接手兀顏術留下的爛攤子並且快速扭轉局勢,仍然會給大齊軍民帶來不小的壓力。

  陸沉問道:「我軍損失如何?」

  校尉答道:「回王爺,廣濟軍堅守城池十一天,陣亡將士四千二百七十一人,傷者超過兩千,殘部在靖州副都督範文定的率領下退至西冷關內。」

  堂內氣氛愈發嚴肅。

  沒人發現陸沉的手微微抖了幾下。

  沉默片刻後,他肅然道:「秉元公,再擬一道軍令給靖州大都督劉守光,命他及麾下將士繼續堅守太康、雍丘和西冷關等地,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出戰,違者以軍法論處。」

  劉元神情凝重地說道:「下官領命!」

  陸沉隨即起身返回後宅。

  大半個時辰過後,率飛羽軍在城內休整的厲冰雪得到消息匆匆趕來。

  入目所見,陸沉獨立窗前,靜靜地望著庭院一隅。

  「廣濟軍打得太難了。」

  陸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自然知道是誰可以直接來到自己身邊,而外面守衛森嚴的明暗崗哨沒有任何反應。

  聽到他滿含愧疚的聲音,厲冰雪來到近前,輕聲道:「夫君,大敵當前,沒人可以置身事外。」

  陸沉愧然道:「太康一戰,是我讓廣濟軍硬頂景軍重騎兵,那一戰本就讓廣濟軍大傷元氣,後來又是我讓他們駐守高唐城,因為我預感景軍會將靖州西線當做突破口。雖然劉守光及時給廣濟軍補充了兵員,但是高唐之戰打完後,這支軍隊的老卒估計剩不下幾個人了。」

  厲冰雪默然。

  廣濟軍是靖州都督府的王牌,其實就是厲天潤一手帶出來的絕對嫡系,其中很多將官都在厲天潤身邊待過,也和厲冰雪非常熟稔,但是這延綿戰事之後,想來很多人已經魂歸太虛。

  然而這就是軍人的宿命。

  即便是陸沉本人,為了謀求一場大勝也得帶著長刀軍冒險沖陣。

  厲冰雪知道陸沉身為三軍主帥,不需要別人來教他慈不掌兵的道理,更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軟弱的情緒,唯有夫妻二人私下相處,他才會稍稍吐露心跡。

  她輕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轉而問道:「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如劉秉元所言,敵軍勢大,我們只能暫時忍耐,因為景帝目前還沒有暴露出明顯的破綻。」

  陸沉平復心境,緩緩道:「但我覺得景軍的處境也沒有那麼寬裕,將近五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天要耗費多少糧草?即便景帝的身體沒有問題,他也不會拖延太久,現在無非就是比拼哪邊更有耐心。在景帝看來,我是個不安分的人,更不會一直被動挨打,所以這次我要改變過往的風格,拖到他忍無可忍。」

  厲冰雪問道:「你想和景軍主力決戰?」

  「不能每次都靠陰謀詭計,景帝和慶聿恭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所以決戰勢在必行。」

  陸沉的目光逐漸堅毅,正色道:「不過在此之前,要看景軍三路兵馬能不能鑿開我軍的防線。」

  厲冰雪略顯擔憂地說道:「夫君,西冷關那邊……」

  西冷關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慶聿恭拿下這座雄關,景軍便可調整戰略,直接渡江南下。

  等到那個時候,江南局勢會瞬間糜爛。

  陸沉鎮定地說道:「我相信那位老將軍,而且我另外也做了一些準備。」

  厲冰雪便不再多問,她同樣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會托大。

  高唐城的失守本就在陸沉的預料之中,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命令範文定必須與城共存亡,只不過是讓他儘量遲滯景軍前進的步伐,為身後防線爭取更多的時間。

  厲冰雪忽地想起丈夫曾經說過的那件事,於是略帶期盼地問道:「夫君,那位景國郡主何時會動手?」

  陸沉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情緒,目光愈發深邃:「我已經派人北上,這會應該潛入了景國大都,和慶聿懷瑾接上頭。雖然我有一定的把握勸她動手,但是景帝未必沒有防備。」

  他抬眼看向窗外,緩緩道:「希望會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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