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693【長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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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5章 693【長袖善舞】

  御書房中,匆匆趕來的韓忠傑和李适之正在輪流看那三份密折。

  按理來說,這些邊疆重臣的密折乃是最高的機密,李宗本此舉自然能夠證明他對韓、李二人的器重。

  韓忠傑身為最早效忠李宗本的大臣,得到這份信任理所當然,而李适之可以後來居上,依靠的是他對天子心思的揣摩恰如其分。

  無論是在禮部還是禮部,李适之都能精準地把握天子的想法,並且一絲不苟地完美執行,尤其是在他擔任吏部尚書之後,從未拒絕過天子對朝中官員的調整,這讓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突飛猛進,如今僅在韓忠傑之下。

  兩人對三份密折看得非常仔細,韓忠傑率先看完,抬眼迎著天子平靜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說道:「陛下,山陽郡公似乎有些膽怯了。」

  「膽怯?」

  「臣記得當初先帝在時,山陽郡公乃是北伐最堅定的支持者,甚至不惜為此和朝中大部分官員發生衝突。相較於幾年前大齊面對的困境,現在我朝不論國力還是武備都更加強大,景國內亂更是天賜良機,臣委實想不明白,山陽郡公怎會變得如此謹小慎微?退一萬步說,假如景國沒有發生內亂,我朝邊軍就永遠不敢北伐?」

  韓忠傑稍稍停頓,搖頭道:「這可和山陽郡公過往表現出來的勇毅不相符。」

  李宗本眼瞼微動,韓忠傑這番話與他之前的判斷非常相似,遂淡淡道:「你是想說,陸沉變得保守是另有緣故?」

  韓忠傑坦然道:「臣不會惡意揣測山陽郡公的心思,但臣認為一個人態度的轉變多半取決於他所處的地位。當初山陽郡公雖然極得先帝青睞,但在邊軍體系里只是一個晚輩,無論如何都超不過兩位國公。現在他獨領定州都督府十餘萬大軍,而且大多是他非常熟悉和親近的精兵強將,難免會有敝帚自珍的想法。」

  所謂敝帚自珍,大抵只是擁兵自重的另外一種說法,沒有後者那麼直白露骨。

  李宗本沉吟不語,稍後看向另一邊已經看完所有密折的李适之,開口問道:「李尚書對這三份摺子有何看法?」

  李适之不疾不徐地說道:「回陛下,山陽郡公和劉都督的看法都有道理,劉都督自然是忠臣典範,相信只要聖旨一到,他會堅定不移地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至於山陽郡公的顧慮,正好說明他忠於陛下忠於大齊,因此才會直言進諫。臣其實想說一說許刺史的這份密折。」

  李宗本饒有興致地說道:「但說無妨。」

  「去年陛下命許刺史接替陳大人,臣得知之後認為這是神來之筆。放眼朝堂之中,沒人比許彥弼更適合這個位置,也只有他能真正做到和山陽郡公分庭抗禮,不負陛下的期望。」

  李适之這番話略顯直白,讓李宗本和韓忠傑的心情都有些不自然,畢竟這是赤裸裸針對陸沉的舉動,而陸沉之前的表現可以用純臣來形容,如此刻意針對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厚道。

  不過二人也清楚李适之選擇將話挑明,是在向天子表明心跡,這樣坦誠才能同舟共濟。

  李适之繼續說道:「許刺史在密折中的諫言,雖說看起來和山陽郡公有些相似,但本質上截然不同。」

  李宗本問道:「為何?」

  李适之沉穩地說道:「陛下,山陽郡公更多是出於軍事上的考慮,我朝邊軍確實需要休整,當然也不排除勇毅侯所言的可能性。臣和許刺史相識二十餘年,對他的品格唯有敬佩二字。許刺史擔心的是一旦邊軍被拖入戰事的泥潭,亦或是中了敵軍的詭計,必然會威脅到邊疆的安全。定州重歸大齊僅有兩年,當地百姓屢遭戰火的摧殘,很難再承受又一次的流離失所。」

  李宗本不禁陷入沉思。

  其實在等這兩人入宮的時間裡,他已經漸漸平復心情,對許佐的不滿有所減輕。

  此刻聽到李适之這番溫和的勸說,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怪了許佐,同時對李适之更加欣賞。

  李适之又道:「陛下,無論北伐是否成行,像許刺史這般忠心耿耿的純臣都應該嘉賞。」

  毫無疑問,他非常清楚天子在看到許佐密折之後的反應,只是沒有當面戳穿,用一種很委婉的方式替許佐辯解。

  李宗本心知肚明,欣慰地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朕豈會虧待許刺史?」

  「陛下聖明。」

  李适之及時送上一記馬屁。

  韓忠傑看著這幅君臣相諧的場景,心裡隱隱有種危機感,於是開口問道:「看來李尚書也贊同許刺史的觀點?」

  李宗本面色如常,但是看向那位吏部尚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李适之不慌不忙地應道:「侯爺,本官敬佩許刺史的品格,不代表贊同他的觀點。」

  李宗本聽到這個回答,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李适之又對他說道:「陛下,臣還是幾天前的態度,北伐勢在必行。」

  「愛卿不妨細說。」

  「許刺史著眼於定州之安危,這當然沒錯,在其位謀其政是也。然而觀天下大勢,論齊景數十年紛爭,不能局限於一地一城之得失。回首過往,我朝和景國的實力對比以建武十三年為分水嶺,在此之前敵方占據絕對的優勢,在此之後逐漸發生變化。景軍並非不可戰勝的強敵,我朝邊軍迎頭趕上,此消彼長之下,大齊理應繼續維持這種昂揚向上的勢頭。」

  李宗本聽得頻頻點頭,而韓忠傑論嘴皮子的功力相差極遠,就算想反駁也找不到由頭。

  李适之繼續說道:「平心而論,現在的景國依舊強大,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前兩年我朝邊軍已經找到突破口,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斷擴大這個豁口,通過一次次戰場上的勝利繼續挫敗景軍的士氣,此乃實。」

  「景國在這三十餘年裡飛速膨脹,雖有景帝雄才大略盡力縫補,但內部的權力鬥爭只會越來越激烈,此番景國太子暴亡便是鬥爭白熱化的具象。反觀我朝萬眾一心,即便存在一定程度的糾葛,亦會服從於驅逐外敵的大局,尤其是先帝帶給億萬子民的信心,會在陛下手中進一步凝聚。此乃勢。」

  「實與勢盡在陛下手中,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皆備,北伐乃是順理成章之舉,何須躊躇不前?」

  李适之拱手一禮,擲地有聲地總結道:「陛下必將實現先帝的遺願,成為大齊中興之主,青史悠悠,萬載銘記。」

  李宗本只覺渾身舒暢,仿佛每一個毛孔都開始呼吸。

  韓忠傑在一旁心裡酸溜溜的,他當然也盼望大齊中興,可他確實說不出李适之這番話。

  所幸李宗本沒有失去理智,雖說李适之描繪的藍圖讓他心旌神搖,但北伐不能依靠嘴上說說,尤其是如今陸沉明確表達反對的意見。

  他沉吟道:「愛卿之言令朕很欣慰,可是陸沉的態度這般堅決,如之奈何?」

  李适之忽地看了一眼韓忠傑,冷靜地說道:「陛下,其實景國皇帝面臨的困境能給我們提供一些借鑑。」

  「哦?」

  「在過去二三十年裡,景軍縱橫南北擋者披靡,即便慶聿恭沒有出面,他們依舊可以開疆拓土,但是景國兩任皇帝都太過依賴慶聿父子,以至於慶聿氏的實力越來越強,最終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陛下之所以讓許刺史赴任定州,本質上也是提防類似的情況,但這說到底是治標不治本。如果大齊軍中沒有第二人站出來,每一戰都要依靠山陽郡公,就算他始終忠心不二,最後也必然會出現一個水潑不進的武勛集團。」

  李宗本心中一動,長久以來困擾他的疑難豁然開解。

  正如李适之所言,始終依靠陸沉意味著不斷給他加權,如果沒人能與他抗衡,那麼他在軍中的地位只會越來越高。

  身為天子,當然不願意看到出現這種局面。

  李适之誠懇地說道:「陛下,倘若山陽郡公堅決不願出兵,其實不必太過苛責,相反要以嘉賞他公忠體國的名義,將此事公之於眾,讓大齊億萬子民自己來判斷這件事的對錯。與此同時,陛下可讓靖州軍作為這次北伐的主力,只要劉都督能將邊境線前推到河洛城百里之外,便足以證明陛下的英明神武。」

  李宗本大悅,點頭道:「甚妙。」

  李适之此刻已經完全占據談話的主動,繼續進言道:「如果陛下擔心定州軍不肯出力,而靖州軍又力有不逮,何不讓京營將士繼續北上歷練?」

  韓忠傑此刻也忍不住說道:「沒錯,京軍將士願為大齊拼死效命!」

  李宗本望著他面上的激昂之色,微笑道:「愛卿可願為朕分憂?」

  韓忠傑義無反顧地說道:「能為陛下分憂,這是臣的榮幸,縱馬革裹屍亦無懼!」

  李适之見狀便保持沉默,他原本就想舉薦韓忠傑為主帥,劉守光為副帥,眼下這君臣二人如此默契,他自然無需多言。

  他微微低著頭,心裡輕輕一笑。

  這朝堂愈發有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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