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615【最後的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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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7章 615【最後的託付】

  花廳內,厲天潤靠在藤椅上,望著那對聯袂而來的年輕男女,心中不免諸多感慨。

  他少年從軍戎馬一生,對大齊可謂傾盡所有,乃是世人公認的忠耿之臣。無論先帝加封他為國公,還是李宗本以無上尊榮送他出宮,朝野內外沒有一個人敢出言質疑。

  他無愧於大齊,無愧於先帝的器重和信任,在為人臣這方面沒有半點可指摘之處。

  但是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其實他早就察覺到厲冰雪的心意,偏偏這孩子在他的影響下一心只想著家國大業,又因為戰場的磨礪極有主見,所以她寧願看著一些事情的發生,也不想打破這種來之不易的表面上的寧靜。

  所以厲天潤會默許這兩個年輕人私下相處,主要是想稍稍彌補對厲冰雪的虧欠。

  「厲叔的氣色愈發好了。」

  陸沉已經將那份旖旎藏在心底,雖說有些事是心照不宣,但公開表露出來難免令彼此為難。

  厲天潤微微一笑,示意陸沉在對面坐下,隨即對厲冰雪說道:「冰雪,你先回房歇息,我有話和陸沉說。」

  厲冰雪一怔,不禁微露緊張。

  過往無論厲天潤想和陸沉談論什麼,都不會刻意避開她,難道今日父親是打算提起那件事?

  厲天潤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溫和地說道:「去吧,我們要談點朝堂大事。」

  厲冰雪這才安心,點頭道:「是,爹爹。」

  花廳內再度安靜下來,隱約可聞外面清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的聲音。

  厲天潤看著陸沉正襟危坐的模樣,心中略感有趣,隨即平和地說道:「冰雪素有主見,你也不是那等輕狂之人,所以我一直沒有干涉,年輕人的事情不如交給你們自己決定。」

  這句話算是定下一個基調,陸沉也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只不過方才老厲的架勢確實有點像盤問未來女婿。

  縱如此,他依然鄭重地說道:「請厲叔放心,我一定會處置妥當。」

  「這就好。」

  厲天潤微微頷首,話鋒一轉道:「你在刺駕大案這件事上有些心急了。」

  在陸沉陪厲家人吃午飯之前,他便和厲天潤談過此事,當時厲天潤並未給出看法。

  眼下聽聞此言,他不禁遲疑道:「急在何處?」

  厲天潤道:「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陛下一怒之下殺了李宗簡,此事將如何收場?」

  陸沉默然。

  片刻過後,他冷靜地說道:「我想過,陛下如果殺了李宗簡,許太后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雖說這會引起一些震盪,但是應該不至於鬧到不可收拾的境地,畢竟許太后的影響力僅在後宮,她無法插手外朝。」

  「話雖如此,但你不要忘了,陛下只是還不成熟。他早晚能回過味來,會察覺你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

  厲天潤輕輕一嘆,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要的是一個安穩且能給邊軍提供支持的朝廷,還是爭鬥不休流血不止的修羅場?」

  陸沉的眉頭皺了起來。

  厲天潤繼續說道:「現在伱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年少顯貴權傾朝野,但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手中究竟掌握著多少本錢?江南暫且不說,你所有的地位和權力都來自天子的授予,就說江北邊軍,除了李承恩的定北軍和冰雪的飛羽軍,還有多少人願意追隨你赴湯蹈火?」

  陸沉陷入沉思之中。

  先前他並未提及蘇雲青和高煥這兩個人,倒不是信不過厲天潤,而是考慮到對方的病情,不想再給他增加一些負擔,畢竟保守秘密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然而此刻被厲天潤一敲打,陸沉很快便清醒過來。

  蘇雲青的立場不必懷疑,高煥因為那個秘密也會堅定地站在他這邊,問題是這兩人能在朝堂上發揮多大的作用?

  一個織經司提點,一個刑部尚書,在他們沒有更進一步之前,頂多只能敲敲邊鼓,幫陸沉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難道指望他們能夠影響朝堂格局的變化?

  厲天潤放緩語氣,平靜地說道:「你在邊軍將士心中的威望很高,這當然是一件好事,意味著你可以更加從容自如地指揮他們,保證他們可以盡力執行你的命令。但是你要明白,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身為大齊郡公、邊軍主帥的基礎上。倘若你失去了這個身份,有多少人願意拋家舍業,對你矢志不移地追隨?」

  陸沉認真地點了點頭。

  厲天潤道:「你曾經說過,你敬佩楊大帥那樣的人物,但你不會成為第二個楊大帥。那我不禁想問一句,今日陸沉麾下的實力,比之當年楊大帥在軍中的擁躉,誰強誰弱?楊大帥入獄之時,涇河防線數十萬大軍因此譁變了嗎?」

  陸沉心中一震,愧然道:「厲叔,我明白了。」

  厲天潤嘆道:「陛下還很年輕,處事也不夠沉穩,但他終究不是他祖父那種昏聵的性情,我能理解你趁勢而為的苦衷,但是你必須明白一點,你現在的本錢還很虛,只是看起來聲勢顯赫而已。」

  這一刻陸沉心裡百折千回,低聲道:「難怪那天李老相爺勸我早些去定州。」

  他將當日從修仁殿出來後,李道彥與他那番簡短的談話複述了一遍。

  厲天潤聽完之後定定地看著他,神情複雜地說道:「李相對你真的不一般。」

  原本陸沉只以為李道彥是不想他繼續待在京城攪動風雲,此刻經過厲天潤的提點,他才明白那位老人看得更深一層。

  便如厲天潤所言,陸沉只用短短几年的時間就登上險峰,但是正因為時間過短,他的根基非常不紮實,倘若栽了一個跟頭,恐怕再也爬不起來。

  因為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李道彥讓陸沉去定州,不止有避免他和天子對立的用意,也是希望陸沉能夠靜心打磨自己。

  如此可謂用心良苦。

  陸沉輕嘆道:「經歷得越多,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淺薄。」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厲天潤語調溫和,緩緩道:「無論李相還是我,之所以對你要求這麼高,是因為大齊邊軍必須要靠你統領,也只有你才能實現我們這輩人的夙願。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陛下仙逝、李相年老、蕭兄需要回京主持大局,而我這副身軀又不爭氣,不得不將重擔壓在你肩上,只盼你莫要埋怨我們這些老傢伙如此苛刻。」

  陸沉看著中年男人疲憊又落寞的神情,連忙搖頭道:「厲叔這話讓我無地自容,我就算再蠢再笨,也不會誤會你們的好意。」

  厲天潤面露欣慰,繼而沉吟道:「不過李相這話里似乎有些沉鬱之意。」

  陸沉想起一事,便輕聲說道:「厲叔,那天在修仁殿裡,李适之忽然跳了出來。」

  厲天潤聽完他的敘述,稍稍沉默之後說道:「這就有趣了,李适之居然不聲不響地和陛下走得那麼近。」

  他雖然常年待在邊疆,但是論對紛亂朝局和複雜人心的洞察能力,比起現在的陸沉仍然要勝出一籌。

  陸沉道:「按理來說,李相在場的情況下,輪不到這位李侍郎替陛下緩和局勢,但他依舊這樣做了,證明他私下裡肯定和陛下有過很密切的接觸。在我看來,李侍郎當天出現在修仁殿本就不尋常,陛下要商議的幾件事情和禮部沒有關係,卻偏要召他入宮,說明陛下對這位李侍郎很看重。」

  厲天潤思忖片刻,淡淡道:「看來李侍郎要變成李尚書了。」

  禮部尚書謝珍乞骸骨的事情在朝中不是秘密,李适之接任倒也是理所應當。

  陸沉意味深長地說道:「父子二人同朝為官不稀奇,但是一位是百官之首的左相,一位是總掌朝廷祭祀禮儀大典的禮部尚書,這種情況可謂極其罕見,難怪李老相爺心情有些沉重。」

  「盛極必衰乃人間至理,李相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李适之確實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人物,如今既然我待在京中,會對他多些關注,你不必太過在意。」

  厲天潤抬眼望著陸沉,鄭重地說道:「你要記住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陸沉應道:「是。」

  厲天潤輕輕敲著扶手,緩緩道:「你去定州之後,我相信你可以打造出一條足夠穩固的防線,訓練出足夠精銳的士卒,但你身邊可以完全信任的將領還不多。我在靖州做了十年大都督,提拔了不少將領,但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追隨我。陛下要削弱我在靖州邊軍的影響力,各軍主將肯定會有所變動,既然如此,就讓那幾個人去定州吧。」

  陸沉怎會不明白這番話的深意?

  他頗為動容地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

  這是何等深重的信任?

  厲天潤說出三個名字,然後平靜地說道:「他們既有領兵之能,又有一身赤膽忠肝,可以成為你麾下最好的助力。返京之前,我便和他們每個人私下談過,只等朝廷調令一至,他們就會去定州都督府向你報導。」

  陸沉感佩道:「厲叔,我——」

  厲天潤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頭,溫和地說道:「你我之間無需多言,將來景國傾覆之時,記得在我墳頭上灑一壺濁酒。」

  「如此便已足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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