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485【地如棋局】
五位軍務大臣魚貫而入,太子肅立一旁,觀察著他們的神情。💚♝ 6❾𝐒𝓗𝕌x.¢𝕆м 🐙💝
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慌亂和驚恐,只是稍稍有些凝重,太子便漸漸放下心來。
眾人行禮之後,劉守光上前稟道:「陛下,臣等方才在軍事院商議江北軍略,忽然接到太平州都督府送來的緊急軍報,故而倉促入宮求見。」
李端道:「何事?」
劉守光沉聲道:「據太平州都督魏安春之報,從十一月十四日開始,邊境各處要道出現大量南詔國的斥候。十一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之前,魏安春得到確切消息,南詔國主調動十萬戰兵,號稱三十萬之眾,分兩路進逼我朝太平州地界。太平州都督府下轄三軍不到四萬人,魏安春一邊調兵遣將嚴防死守邊境關口,一邊讓人來京城求援。」
「南詔……」
李端眉頭皺起,捂著胸口,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父皇!」
太子一直留心著李端的情況,見狀不由得擔心地走過去。
眾臣亦是滿面擔憂,陸沉看著天子蒼白的臉色,心中湧起很沉重的情緒。
「朕無事。」
李端擺擺手,對呂師周說道:「召左右二相、吏部尚書鍾乘入宮。」
「奴婢遵旨。」
呂師周躬身一禮,然後快速離開文和殿。
這邊太子終究放心不下,讓內監去將太醫院正桂秋良找來,五位軍務大臣只好暫時來到外殿。
韓忠傑站在陸沉身旁,輕聲道:「陸侯如何看待南詔國舉兵進犯?」
陸沉看了一眼這位家學淵源的同僚,想了想答道:「應該是和景國大軍南下有關。」
韓忠傑點頭道:「沒錯,若非景軍氣焰囂張,南詔國主沒有膽量主動挑釁。他看著大齊陷入危機之中,也想撲上來撈點好處,這種卑鄙無恥之徒,屬實該殺。」
陸沉覺得這句話沒有意義,南詔國擅動刀兵當然要及時應對,難不成要坐視對方侵襲邊境?
現在的問題是大齊能不能在南疆再開戰場,如果天子選擇凌厲的回擊,光靠太平州都督府那三萬多兵馬顯然難以完成,勢必要從京營抽調一部分兵力,屆時又由誰來擔當行軍主帥?
外殿的氣氛很凝重,一者是因為南邊突然出現的問題,二者則是天子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這些重臣都看在眼裡,就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他們心上。
等李道彥、薛南亭和鍾乘相繼來到文和殿,太子也從內殿走出來,沉肅地說道:「各位大人,請。」
眾人應下,跟在他身後進入內殿。
太醫院正已經離去,天子坐在榻上,面色看起來比方才要好很多,透著幾分紅潤的色彩。
「陛下龍體欠安,不如先歇息一陣,其餘事情都可暫時放下,由臣等先擬出對應的建議,再由陛下過目,如何?」
李道彥語調誠懇真摯,其實以他的身份不適合提出這樣的建議,若是換做那種疑心重的君王,多半會認為這位江南門閥的魁首是想趁機搶奪權力。
但是李端顯然不會這樣想,他擠出一抹笑意說道:「左相不必擔心,朕無妨。如今江北邊境戰事不斷,景軍咄咄逼人,而南邊又起紛爭,南詔國揮軍十萬逼近邊關,大齊面臨的局勢已經非常艱難。值此危急存亡之際,眾愛卿要勠力同心,與朕一起扶保大齊江山。」
「臣遵旨!」
八位重臣齊聲呼應。
李端欣慰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劉卿家,南詔此番興兵目的為何?」
劉守光沉聲道:「稟陛下,魏安春在軍報中有所提及,南詔國主在起兵之前發了一封不倫不類的檄文,妄言太平州南邊的四府之地為南詔舊土,他要我朝將這四府之地割讓出去,如此便會撤兵罷戰,否則就要攻打我朝多處邊關。」
「荒謬!」
薛南亭當即冷聲駁斥,繼而道:「我朝和南詔之間的領土界線,在百年前便已經劃定,百年來雙方並無異議。雖說偶爾會有一些邊境上的紛爭,但是我朝從未入侵南詔國土,他用這種無恥藉口能騙得了誰,無非是覺得我朝現在和景國交戰,想要趁火打劫而已!陛下,臣認為面對南詔國主這種卑鄙下作的舉動,我朝必須給予強力的反擊,否則後患無窮。」
李端溫言道:「右相不必動怒,南詔很早就開始覬覦我朝太平州,只不過如你所言,他們一直不敢主動挑起戰端。這一仗肯定要打,但是朕不希望動靜鬧得太大,以免國中人心惶然。諸位愛卿,誰願領兵南下教訓一頓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詔人?」
最後那句話顯然是對一眾軍務大臣所言。
陸沉抬眼望去,發現天子沒有看自己,想起剛剛回京時天子那番語重心長的託付,他便打消了請纓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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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之後,武威大營主帥張旭挺身而出:「啟奏陛下,臣願領兵前往南疆!」
李端點頭道:「好,張卿家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和張旭的履歷有關。
他先是從文臣轉入京軍為將,然後又擢升為太平州大都督,三年前因為身體抱恙卸任回京休養。他對太平州和南疆的情況非常熟悉,魏安春以及太平州的將士當初大多受過他的提攜,顯然是對付南詔國十萬大軍的不二之選。
張旭一如往常沉穩地說道:「請陛下放心,臣會儘快解決南疆危機。」
李端贊道:「朕自然放心,不知愛卿此番南下需要帶多少兵馬?」
張旭沉吟道:「太平州目前有三萬餘兵馬,臣只需要帶武威大營雄威軍和強威軍南下即可。」
這是兩萬五千多名步卒。
李端當即應允,隨即看向薛南亭說道:「大軍南下所需一應後勤輜重,中書要協調各部做好安排。」
薛南亭毫不猶豫地說道:「臣領旨。」
殿內重臣都清楚,如果不是前幾個月清查亂黨,從郭王等陰謀造反的門閥家中查抄海量的銀錢和物資,大齊恐怕很難同時應對南北兩邊的敵人。
南詔國以為大齊現今是最孱弱的時候,卻不知這邊君臣一心國庫充盈,雖說北邊的景軍沒那麼好對付,但不會畏懼他東拼西湊起來的所謂十萬大軍。
敲定對策之後,群臣相繼行禮告退,每個人都有要做的事情,自然閒不下來。
「陸沉留下。」
李端平靜地說道。
「是,陛下。」
陸沉站在原地。
等殿內安靜下來,李端不再像之前那樣維持一國之君的威儀,緩緩靠在榻上,對陸沉問道:「你覺得慶聿恭真正的目標在何處?」
陸沉看了一眼站在榻邊的太子,不疾不徐地回道:「陛下,臣認為是靖州。」
「為何?」
「臣翻閱過千年來南北兩地的絕大多數戰役,最近的那次大戰便是一百六十多年前,我朝太祖調兵三十萬曆時一年半平定江南。臣不確定景國皇帝和慶聿恭有沒有讀過這段歷史,但是我朝太祖當年的決策是北軍南下的最優策略。當時太祖皇帝分兵三路,一者從衡江上游順流而下,二者在靖州平陽府境內的沁水操練水師,三者從淮州境內發兵橫渡大江。三路齊下,最終會師於永嘉城,底定江南大局。」
「繼續。」
「目前擺在景軍面前的局勢也很清晰,沙州選擇站在我朝這邊,飛鳥關掐斷景軍借道沙州的可能性。慶聿恭此戰不只是為前兩年的敗仗重振景軍聲威,更是為了將來渡江南下做準備。只要抓住這個核心目的,臣覺得慶聿恭無論在戰場上耍出多少花招,最終都會著落在渡江二字之上。而景軍想要渡江,靖州平陽府和淮州廣陵是必然的選擇。綜合考慮下來,慶聿恭真正的目標應該是靖州平陽府。」
太子李宗本聽得有些入迷,他看著比自己還要年輕兩歲的陸沉,不禁暗自感慨或許這就是天賦之才。
他的分析很簡略但是又很清晰,又有一種遠超年齡的成熟穩重,如果換做厲天潤或者蕭望之,李宗本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感慨。
李端緩緩道:「也就是說,目前慶聿恭在定州的種種舉動依然是在做局?」
「真真假假,難以論定。」
陸沉語調冷靜,繼而道:「臣只知道,平陽不失,則我軍不會陷入真正的被動。若以棋局而論,定州算得上一條大龍,如果被景軍重新占據,對於我朝而言確實是極大的損失,但不至於讓江北局勢徹底糜爛。平陽才是棋眼,此地得失關係到我朝沿江防線的安危,所以臣懇請陛下調兵北上援護靖州!」
李端臉上泛起一抹感懷的神色,抬眼看向李宗本道:「將厲天潤的奏章給他看看。」
「是,父皇。」
李宗本走到御案之旁,取出那本來自靖州的密折,然後轉身交到陸沉手中。
陸沉翻開細看,不願漏過隻言片語。
良久之後,他將奏章合上,神情顯得十分複雜。
既有敬佩,也有難以言說的感傷。
李端幽幽道:「南詔十萬大軍看似來勢洶洶,但是以張旭的領兵之能足以應對,朕始終放心不下江北戰局。你入宮之前,朕便在猶豫要不要允准厲天潤的奏請。你對北邊的情況很熟悉,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一刻陸沉只覺得手中的密折重如千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