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264【淺草才能沒馬蹄】
陸沉回到正堂之時,陸通正在品茶沉思,見他進來便笑道:「厲家姑娘不愧是將門虎女,這世上能比過她的年輕女子怕是不多了。林溪那孩子單論武功和心胸肯定不弱於她,只是在戰場上難免會稍遜一籌。」
陸沉在旁邊坐下,沒好氣地說道:「老爹,師姐是江湖豪傑又非軍中將帥,她和厲姑娘除了武功高強之外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論性格、經歷和理想都截然不同,有何必要放在一起比較?再者,她們怎麼可能在戰場上刀兵相向?」
「你莫要著急嘛。」
陸通對他一貫溫和親厚,從來不擺嚴父的架子,繼而嘆道:「你娘親過世之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將來遇不到貼心的人,而我又不能照顧伱一輩子。那幾年我確實很擔心,每天都會焦慮你的終身大事,所以試著和林頡提了提,還好他沒有直言拒絕,同意讓林溪和你相處一段時間。」
老頭子頗為動情,陸沉心中亦有些觸動。
陸通抬眼望著他,忍不住笑道:「你小子看似不聲不響,這兩年倒是很有進益。我聽說,王家姑娘性情溫婉知書達禮,對你十分體貼。只要你在來安宅子裡住著,她隔三差五便會親自下廚為你調理身體?」
陸沉調侃道:「宋佩說的吧?我回去得敲打敲打她,免得她成日裡泄露我的秘密。」
陸通連忙勸道:「都是我的主意,你可不要為難她。」
「放心吧,老爹。」
陸沉當然只是說笑,他很清楚老頭子對自己的關切和在意。
陸通又是欣慰又是為難地說道:「在我看來,林溪這個兒媳婦自然盡善盡美,任何方面都挑不出毛病,你自己想必也是這樣認為。只不過如今王家姑娘和厲家姑娘也都很好,而且她們的家世背景極為顯赫,沉兒,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陸沉不禁苦笑道:「爹,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兒子會處理妥當。」
「好好好,那就好。」
陸通搓了搓手,神色漸漸嚴肅起來:「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你得小心應對。」
陸沉望著中年男人的雙眼,欲言又止。
陸通似乎很清楚他的心思,坦然道:「當初在來安城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當年的故事,今日再明確告訴你,你是我陸通的親生兒子,和楊大帥沒有任何關係。其實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依照當時朝廷對楊大帥的戒備和提防,怎麼可能會漏過他的妻妾有身孕?假如你真是楊大帥的遺腹子,朝廷的鷹犬又怎會放過你?」
陸沉今年二十歲,而楊光遠是在十八年前含冤赴死,假如兩人真有血脈上的關係,那就意味著楊光遠在遇害前兩年便未卜先知,提前將自己有身孕的妻妾隱藏起來,還得瞞過天下人暗中託付給陸通。
這種事莫說能不能做到,關鍵在於楊光遠根本沒有想過自身和家人的安危。
雖然有些殘酷,但這就是事實。
陸沉看著自己的父親,愧疚地說道:「爹,是兒子不孝,不該有這種疑惑。」
陸通擺擺手,溫厚地說道:「流言如刀,這不怪你。再者你爹身上的秘密太多,你有疑惑才正常。如今已經到了至關重要的時候,為了不讓你行差踏錯一步,我都不會刻意瞞著你。」
陸沉點點頭,沉吟道:「我覺得這個謠言肯定會在京城掀起風浪,而且天子未必不會生疑,主要是其中有個關節很難解釋得通,那便是蕭叔叔對我的關照超出了一般的愛才之心。」
正如季錫明先前對陸通的質疑,蕭望之這麼多年不知發掘出多少人才,更何況他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都在軍中,也沒有見過他對誰像提拔陸沉那般不遺餘力。
縱然陸沉在廣陵之戰的表現還算突出,但他此前沒有任何行伍經歷,按理來說頂多就是被都督府徵辟,然後給他一個低級軍職,讓他統率幾百人慢慢成長。
然而蕭望之直接委任他為檢事校尉,又讓他負責起草去年戰事的方略,明眼人當然知道這份方略經過蕭望之的指點和修正,意味著蕭望之是用自己的心血來幫助陸沉快速崛起。
及至最近的北伐戰役,蕭望之依然讓陸沉操持大局,他和厲天潤更多是起到一個保駕護航的作用,難道他戎馬半生連謀局之能都沒有?
世人對待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更遑論蕭望之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放在一邊,盡心盡力地培養陸沉。
堂內這對父子自然明白,蕭望之這樣做是因為他對陸通有愧。
當年楊光遠在世的時候,囿於朝廷的種種掣肘,他身邊那些年輕俊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離開行伍,為楊家軍打理後勤和疏通各方人脈,意味著那個人此生都無法名揚天下,只能隱藏在芸芸眾生之中甘於平凡。
陸通毫不猶豫地擔起這份職責,故而像蕭望之這樣矢志追隨楊光遠的年輕將帥無不心懷愧疚。
歲月倥傯,如今的陸通已經人到中年大腹便便,不可能再有機會實現曾經馬踏天下扶保蒼生的理想,於是蕭望之便將這份愧疚補償到陸沉身上。
此事合情合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問題在於他們無法將內情對外宣告。
這裡面牽扯到很多當年的糾葛,如若公開的話會引起更大的波瀾,甚至有可能導致陸沉的前程徹底終結。
陸通對此心知肚明,不急不緩地說道:「其實你不必太過擔心,雷澤大捷來得非常及時,至少可以幫你壓制住很多首尾兩端的人。其次,只要蕭望之依舊統領淮州邊軍,你們在北伐戰事中表現優異,朝中縱然有人想攻訐你,也必須考慮到世人的觀感。」
陸沉微微皺眉道:「但是北伐想要取得更大的進展有些難。」
陸通雖然在軍事上頗有天賦,但他畢竟遠離行伍二十多年,而且沒有親歷邊疆戰事,對如今局勢的認知上不及陸沉深刻,便不解地問道:「何出此言?」
「我一直有種感覺,景軍的實力即便比不上十幾年前的鼎盛時期,也不會退化得這麼快。去年的廣陵之戰、青峽之戰和後續的江北戰事,乃至於前不久我領兵夜襲湧泉關,這些戰役的敵人雖然是以燕軍為主,但其中也有不少景軍的存在。」
陸沉神色凝重,繼續說道:「這些景軍的確不是主力,只是景朝數十萬大軍當中的邊角料,再加上他們長期駐紮在偽燕境內疏於操練,因此在幾場大戰中連戰連敗,我可以用這個解釋說服自己。但是雷澤平原之戰,那兩萬景軍可都是實打實的主力,他們同樣敗了。」
陸通搖頭道:「不,你要知道這一戰淮靖兩地邊軍精銳盡出。淮州這邊不必多言,靖州飛羽營可是厲天潤壓箱底的殺手鐧,六千騎兵幾乎是他的全部家底。再加上蕭望之和厲天潤兩人聯手定計,兩萬景軍敗了又如何?如果咱們這邊掏出這麼多的底牌,兩萬景軍還能在正面戰場擊敗你們合計五萬多人,那北伐二字休再提起,大家不如想想怎麼保命。」
說到最後,他加重語氣道:「兩萬景軍實力很強,但你要知道咱們同樣是主力精銳盡出,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然而陸沉真正疑惑的地方不在這裡,身為戰場上的親歷者,他並不意外齊軍可以在雷澤平原取得大勝,而是另外一個根源性的問題。
「可是老爹你有沒有想過,景軍這一戰的主導者是慶聿懷瑾。這位景朝郡主或許很有天分,可是她遠遠比不上蕭叔叔和厲大都督。假如你是景朝元帥慶聿恭,你會將如此重要的職責全權交給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嗎?」
陸沉這番話讓陸通無言以對。
毫無疑問,倘若他處在慶聿恭的位置上,肯定不會這樣安排。
陸沉繼續說道:「景軍在河洛城內有將近六萬人,如果慶聿恭命令他們分守各處險要城池,我軍的推進將會極其艱難。從雷澤平原那一戰可以看出,景軍主力的韌性很強,我們強攻兩個多時辰才找到機會。這種韌性在守城時會迅速放大效果,我們未必有那麼多兵力一座城一座城地啃過去。」
「你是想說,慶聿恭並未對偽燕境內的戰事投入太多精力?」
「我想了很久,這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要麼慶聿恭徒有虛名,而且對自己的女兒太過信任,導致慶聿懷瑾有很大的自主權,因此景軍才會陷入我軍的圍攻。要麼他是對偽燕步步潰敗樂見其成,只要河洛城握在手裡,他並不在意我軍收復東陽路。」
陸通陷入沉思之中,緩緩道:「慶聿恭肯定不是徒有虛名的那種人,第二種推測可能性更高,只不過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陸沉輕聲道:「老爹,你也知道如今景朝大軍正在征伐趙國而且進展順利,這會說不定已經完成既定目標。假如這個時候偽燕同樣連戰連勝,南北兩邊齊頭並進,景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難道他們內部就沒有搶功之舉和權利爭鬥?歸根結底,慶聿恭可不是景朝皇帝。」
最後那句話讓陸通雙眼一亮,頷首道:「你說得沒錯,假如景朝在平定趙國的同時,南邊還能占據優勢,那麼慶聿恭的重要性自然會大大降低。景帝或許會考慮讓人分潤他的軍權,畢竟景軍依舊天下無敵的話,不一定非得慶聿恭出面。再者,景帝也未必不擔心慶聿恭權柄過重,因此慶聿恭需要一個很強的對手,那便是咱們的邊軍。」
陸沉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在來泰興的路上想過這個問題,所以心裡有個想法,眼下的局勢對我而言既是危局,也未嘗不是機會!」
晚上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