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阿昌

  義莊在馬祥坪村外,離村子二三百丈遠,就在官道邊上。這座義莊不止收容馬祥坪一個地方的死者,上鄉、鳳海縣城也時有人家把過世親屬的遺體運過來,存放在義莊裡。

  當地人說是義莊,石堅卻覺得像湘西那邊的『死屍客棧』,死人活人的錢都賺。

  鬼臉老七,人如其名,天生一副嚇人臉,半夜出來真說不準他和厲鬼哪個更恐怖。他的脖子被人擰斷了,身體趴在門口的櫃檯上,腦袋滾到一邊,死不瞑目的雙眼鑲嵌在那張恐怖的鬼臉上,陰森森地盯著走進義莊的每一個人。

  石堅早已不是數年前那個石堅了,跟隨項聲學趕屍術,什麼場面沒見過,一個鬼臉老七還嚇不到他。金捕頭、衙差們站得遠遠的,他倒好,走到鬼臉老七屍體旁仔細打量。

  屍體不會說謊。

  留在它身上的痕跡、線索會向世人昭示一些東西,從昨夜到今天,從上鄉到馬祥坪,從上鄉死者到苗家上上下下七十多口人,不出意外的話,全是一個人害的,那個人就是阿昌!

  馬麟祥說他是殭屍,柳師爺說他是厲鬼,除了這二人外,其他見過他的人都死了。論修為,馮法師不在石堅之下,僅一個回合就被殺了,由不得石堅不慎重對待。

  對付阿昌之前,他想儘可能掌握一些關於阿昌的線索,搞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義莊裡有兩具屍體,一具是鬼臉老七的,一具是他女兒的。鬼臉老七長得嚇人,他女兒卻很漂亮,被一把筷子洞穿胸口,釘死在牆壁上,一樣的死不瞑目。

  在義莊裡快速走了一圈,發現一些奇怪的東西,石堅拿不準這些東西是不是阿昌留下的,如果是,那他絕非石堅以前見過的任何一種殭屍,也非厲鬼。

  從義莊出來,石堅、金捕頭等人循著血跡追蹤,很快到了一片荒郊野嶺。這裡山不高,樹不多,就生長著大量低矮灌木花草。

  「頭兒,這裡發現個山洞,血跡到洞口就沒了。」

  石堅快步走到山洞前,連吸幾口氣,聞到一股淡淡的異樣氣息,氣味很雜,有血腥味,有屍臭味,有硫磺味。

  「金捕頭,你們走遠點,不要堵在山洞前,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進山洞。」

  金捕頭肅然道:「始終道長,我那三個弟兄就拜託你了。你千萬小心。」

  「我盡力而為。」

  簡單回了一句,石堅取出法器和符,在身上貼了金剛不壞神符、五雷護身符、護身符等數種護身護體的下品、上品靈符,一手持陰木劍,一手扣天師符,義無反顧地踏進山洞。

  金捕頭目送他進去,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領著手下衙差們遠離山洞。

  山洞是個天然溶洞,洞壁較為光滑,沒有一般溶洞裡常見的鐘乳和石筍,倒是能夠看到成片成片的葡萄石。

  洞內若長廊,迂迴曲折,岔道極多,光線稍稍有些暗,目可視路。石堅不熟悉環境,只能朝著氣味濃郁的通道前進。不一會,血腥味陡然變得濃郁起來,石堅加快腳步,衝進一條岔道。

  血跡,碎塊,紅的白的混合物,慘烈的場景瘋狂攪動石堅的胃部,好似要把隔夜飯倒騰出來一般。

  石堅屏住呼吸,看了眼地上破破爛爛的衙差服,心中微微一沉,這裡死了一個,另外兩個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進都進來了,斷然沒有半途而退的想法,就算救不了衙差,能探一探阿昌的虛實也是好的,省得兩眼一抹黑。憑藉諸多手段,他自信自己不是馮法師,不會一個回合就被阿昌滅了。

  繼續往前走,血腥味、硫磺味變淡了很多,屍臭味卻變得濃郁起來。石堅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踏出有些狹窄的通道,視線豁然開朗,一個六七十平方米大小的空間出現在眼前。

  空間四周有出口與其他通道相連,可謂四通八達。石堅沒有關注那些黑乎乎的出口,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坐在空間中央的身影。

  背影上看,她似乎是個女人,上身穿藍色絲綢短襖,下身穿粉色長裙,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耷拉著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如同瀑布一般順著臉頰傾瀉而下,把她的臉完全遮擋起來,石堅聞到的濃烈屍臭便源自於她。

  「徐鈴兒!」

  石堅低低喊出這個名字,語氣十分篤定,柳師爺用她的屍體活了下來,但金捕頭他們在苗府翻來覆去,幾近掘地三尺也沒找到徐鈴兒的屍身,不成想竟是被阿昌帶到了這個地方。

  「阿昌放走柳師爺,把徐鈴兒的屍身帶到這裡,說明他並非全無意識,他身體裡殘留著一份能夠顛覆陰陽的可怕執念,有著一份對徐鈴兒至真至性的愛意。徐鈴兒是他的命門!」石堅目光一閃,邁步向徐鈴兒的屍身走去。

  腳掌懸空,再也落不下去。石堅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偏頭看向右手邊,一個可怕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其中一個洞口處。

  看清阿昌的模樣,石堅忍不住吸了口冷氣。他渾身上下的皮膚像是被開水燙過,血泡炸裂後結痂,又像被硫酸腐蝕過,皮膚融化後凝固成表面凹凸不平的疙瘩。

  沒有嘴唇,一口血牙直接暴露出來,牙齒是那種野獸一般的尖牙利齒,宛如金屬澆鑄而成,格外鋒利,散發著森冷的光澤,一條條肉絲塞在牙縫裡,那猙獰恐怖的模樣讓人心驚膽寒,兩股戰戰,雙腿發軟。

  石堅收回腳掌,鎮定心神,面對阿昌說道:「阿昌,我知道你還有人性,苗老太爺害你和徐鈴兒,你殺他報仇天經地義,可你不該牽連無辜,你殺的人已經夠多了,不要再錯下去了,收手吧。」

  阿昌兇殘地看著石堅,淤泥滴答滴答地落在身上,一股怨念從他身上瀰漫而出,起初猶如拂面清風,繼而化作猛烈狂風,瞬間席捲整個空間。

  魔音貫耳,怨念里響起很多聲音,那是阿昌的恨,阿昌的怒,阿昌的執念。他以恨、怨、怒換得了驚人的力量,以陰身重返陽間,肆意殺戮,報仇雪恨同時也被這股力量侵蝕靈魂,神志漸消,變成了一個煞氣沖天的復仇厲鬼。

  愛,死亦銘心,卻已經救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