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離世

  「體入同棺,入土為安,魂歸極樂。」

  石堅用手指夾著張符在死屍面前比劃了幾下,轉身對死者親屬說道:「可以下葬了。」

  「石師傅,多少錢?」

  「十兩銀子。」收起銀兩,石堅問道:「需要我幫死者下棺安葬嗎?」

  死者親屬愣了一下,「有什麼說法嗎?」

  石堅一本正經道:「就是要加錢,下棺費半兩,蓋棺加一兩,扮孝子加二兩,流眼淚加半兩,全套四兩半……」

  死者親屬擺擺手,「不需要,趕緊走!」

  石堅也不以為意,轉身就走了。剛才他可不是胡亂收費,下棺費、蓋棺費、扮孝子費、流眼淚費已成趕屍行當的慣例。

  這些收費名目最開始是死者親屬搞出來的,他們有這方面的需求,走腳先生們有利可圖,色狼遇妓女,雙方一拍即合。不過不能強制收取額外費用,必須你情我願。

  從死者墓地回到鎮上,在一家『死屍客棧』開了間房,休息一晚,明天天一亮就打算回漵水縣。

  他已經出來十五天了,一路上生意不斷,順路的接,不順路的不接,路近的接,路遠的不接,今晚趕的死屍是最後一個。

  因為心裡掛念著項聲,回去的路上石堅不準備趕屍了,連夜將走腳賺的銀兩花完,備足乾糧,第二天早上退掉房間便踏上返程。

  三天後,石堅風塵僕僕地回到漵水項家。

  儘管離家才十八天,但石堅心裡卻頗為想念項聲,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對石堅最好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師父其實道長,另外一個就是項聲。

  過去的十個月里,項聲完全把石堅當親傳弟子,親生兒子看待,傳授趕屍術毫不藏私,生活中百般呵護,讓石堅在這個危險而陌生的世界裡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前世或許不怎麼在意這些,魂穿以後,面對陌生的生活環境和周圍陌生的面孔,感到孤獨的石堅方才意識到親情的可貴,所以他格外珍惜項聲這份不是親情卻勝似親情的情感。

  「別敲了,這就來開門。」張大膽喊道。

  嘎吱,大門打開,張大膽看到站在門口的石堅,一臉驚喜道:「石道長,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你師父,項師傅在家嗎?」

  「都在,就是……」

  張大膽一陣遲疑,正要說點什麼,發現石堅已經繞過自己走進院子裡了,聽到外面動靜的許真人從屋裡迎出來。

  「石道友,你回來了?」

  「回來了,許道友,項師傅呢?」

  許真人臉色微微變了變,露出愧疚的神情,「項師傅他……」

  石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把推開許真人,衝進項聲的房間。

  房外陽光明媚,房內卻如黑夜,光線晦暗,窗子被木板封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連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門後掛著厚厚的布簾,石堅掀開布簾進去,一股濃烈而刺鼻的中藥味撲面而來,令他忍不住皺眉,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種難聞的氣味,更是讓人作嘔。

  「項師傅……」

  石堅呆呆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十八天啊,好好的一個人就瘦了一圈,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由於瘦得只剩皮包骨,他看上去格外瘦小,就像一個小學生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

  「石道友……」

  石堅猛地轉身,把許真人狠狠推出項聲的房間,死死抵在牆壁上,用飽含憤怒的低沉聲音質問道:「許道友,我離開時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項師傅,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啊?」

  「我……」許真人無言以對,低下頭道:「對不起!」

  「回答我!」

  「石道長!」張大膽趕忙過來拉開石堅,「不怪我師父,是我沒照顧好項師傅,石道長,你要怪就怪我吧……」

  「伢兒……」

  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石堅身體一震,鬆開許真人走進房間,手指隔空一點,燈油便自動點燃。

  隨著房內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項聲此刻的模樣越發清晰地映入石堅的眼帘,心頭一慘,悲從中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項聲艱難地睜開眼睛,感覺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只看到他很高大,和自家的伢兒一樣高大。

  「伢兒回來了?」

  「項師傅,我走腳回來了。」

  「好!好!好!」項聲連說三聲『好』,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蠟黃的臉龐一片通紅,瘦小的身軀宛如大弓一般弓起。

  石堅鼻子發酸,眼淚都快下來了,心疼道:「項師傅,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大夫……」

  「伢兒。」一隻乾枯的手抓住石堅的胳膊,項聲搖頭道:「冒折騰了,過去幾天老許把縣城周圍的大夫都請來幫我診治了,沒用,救不回來了。」

  石堅固執道:「一定還有辦法的。」

  「我不怕死。」項聲平靜地說道,輕輕拉著石堅坐下,柔聲道:「不要怪老許和大膽,不關他們的事,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偷偷呷了口煙……」

  聽到這話,石堅心頭火起,又驚又怒,恨不得抓起煙鍋折成幾截扔進灶里當柴燒。

  「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你就這麼想死嗎?」石堅怒聲問道。

  「說實話,我很想死。」

  石堅一呆,不等他開口,項聲繼續說道:「十七年前伢兒死在我懷裡的時候我就想死了,這些年我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當初死的人不是我?」

  「伢兒,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看開點,太過於執著就容易鑽牛角尖,這對你們修道之人不好。」

  項聲自己都看不開,執著了十幾年,卻還在此種情況下勸石堅看開生死,可見他確實很愛護石堅。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常年和死屍打交道,陰氣侵體,年紀輕的時候扛得住,年紀大了就不行了,就算不呷這口煙也活不了多久了。」

  項聲忽然笑了,「其實我一直在撐,也不知道再等什麼,只是有種感覺,我等的人快來了。」

  他輕輕拍了拍石堅的手,「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等到了。你很優秀,是其實道長,是老天爺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就算現在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石堅不相信他沒有遺憾,嘴唇蠕動,艱難地問道:「項師傅,您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我想呷煙!」

  石堅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以為你會讓我在下一次金鈴鐺大會上打敗雷老虎。」

  「哈哈。」項聲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就大口喘氣,仿佛笑聲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伢兒,活著的時候要爭,爭得頭破血流,爭得轟轟烈烈,我都快死了,還爭那虛名幹什麼?你不要去爭,你和我們趕屍匠不是一路人,別讓項氏傳承斷了就行,好好修你的道,轟轟烈烈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我曉得。」

  「煙鍋拿來,我要呷煙。」

  「項師傅……」

  「最後一鍋了。」

  眼淚奪眶而出,石堅拿起煙鍋,強笑道:「我親自給你捲菸。」

  「好!」

  呷完這鍋煙,項聲便陷入昏睡,再也沒有醒來,兩天後的夜晚,他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