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鑰匙

  第613章 鑰匙

  「哈哈哈哈.」

  范寧確實感到自己被逗樂了。

  「希蘭,不管別人怎麼稱呼,你絕對不行不管如何都還是繼續叫卡洛恩吧,不然太尷尬了,實在太尷尬了」

  「這可是你說的。」少女側身看他。

  「是我說的。」范寧打轉方向盤。

  「對了,原來這就是一開始你對那個記者說的,『認領』的意思?」

  「是的吧。」

  時斷時續的雨絲又一次暫止,汽車緩緩地駛入了聖萊尼亞大學的校門。

  「一開始就這麼篤定結果嗎?」希蘭望著後視鏡中倒退的校園花草樹木。

  「有兩類人,回頭看,都是『篤定』,但生時,不太一樣。「

  范寧緩緩組織著語言。

  」第一類直到生涯晚年,仍處在謙卑的狀態,從未想到過自己的藝術還有得到後世頂禮讚嘆的一天;」

  「另一類,則早在『飛蛾』的時候,就設想自己或將升得更高,他們徹夜飛旋,直至撲入火焰.」

  「我算後者,哦,這不一定是優點,有時會付出代價。」

  「不管如何,我可能前後都不算。」希蘭立馬搖頭,「卡洛恩,你知道麼,從前的我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無非就是爸爸繼續拿著一所公學教職的薪水,給我一個安逸、平淡、同時也勝過絕大多不幸之人的生活,自己則靠著品學兼優的表現,繼續在公學謀得一個文職或半個教職」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發生轉折的呢?」

  「轉折?很恰當的形容。對,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想想.應該是存在有一些這樣的畫面」

  「畫面?」范寧問道。

  汽車在前方內部道路右轉,左邊一片是教授們的別墅區。

  在之前的更長一段時光里,自己經常行步到此,造訪做客,或是送離揮手,不過自從特納藝術廳全面落成、有了更優渥更便利的起居室後,就連希蘭自己也很少回到以前的家了。

  「對,畫面。」希蘭昂頭,「比如新曆909年初秋,一個周五的傍晚,我聽到敲門聲,從爸爸辦公室的沙發上起身,看到你抱著一本書站在門口,說來歸還樂譜。」

  「就連是『周五的傍晚』都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訂了一整年度的牛奶配送合同終於到期了,得以更換一種偶然嘗到、卻更為喜歡的商家口味,記憶之間的聯繫是不是很神奇?」

  「是挺有趣。」

  「還有,909年更晚一點的深秋,瓊來我家做客,你全程在另一邊,以極慢的速度反覆合練著烏奇洛的一首鋼琴練習曲,也不怎麼和我們說話,我們也不好意思主動找你聊天.」

  「這也有點印象,那時類似場合,我們好像都很少說話。」

  「總之,後面的一系列轉折,是從這些畫面——我們認識的畫面後開始,才確定會逐漸發生的.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可能性』與『可能性』之間的界限,換做之前,我對於自己成為一名官方學派會員、一支職業交響樂團的首席、一片連鎖院線的負責人、一位『鍛獅』級別的小提琴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認識後開始.這麼說也不完全準確。」

  「為什麼?」

  「準確地說是以穿學校的連環死亡事件為界限。」范寧說道。

  「.也對。」希蘭的眼睛短暫黯淡。

  發動機在上坡路段微微轟鳴,兩人無言一陣,范寧控制轎車從聖萊尼亞大學西門轉出,緩緩駛入橡樹小街深處。

  柳芬納斯花園,神聖驕陽教會的一處小型公墓。

  黑夜、泥濘、落枝.平日裡幽靜雅致的墓園,此時氛圍乍一看有些蕭瑟,其實不然,作曲家安東·科納爾的墓碑前有著相當多的鮮花,遠多於前些年。

  它們的黑色輪廓靜靜簇擁著大理石基座,也簇擁著上方的墓志銘:

  「他的時代終將到來,有的人死後方生。」

  「.那天之後,爸爸遇害,你我也被捲入。我應該是變了很多,沒以前那麼開朗了,老是想小時候的事:姐姐還在世時的場景、舊居的庭院與星空、每個新年假日的過法和變遷,就連樂天派的瓊也難影響到我了喔,『樂天派』這單詞,現在拿來形容她,恐怕會更違和,她的十九年過去甚至都不再是主體,在認知中被擠兌、被稀釋成了次要又次要的一縷.每個人都在變,你從那時起的變化也大,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雖然現在後知後覺地看,很多性格和特質是從很早以前就已形成預示的,但那段時間前後,你在各方面都實現了飛躍,超出了我們的想像範圍.」

  希蘭敘述之間,抱膝蹲在墓前,一手攥著裙擺,另一支握絲絹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前幾年的習慣性動作,但這一次,墓碑被近時來紀念的人們擦拭得挺為潔淨,沒有重複花費氣力的必要了。

  就隨便挑一個標誌性事件來說,布魯諾·瓦爾特在出任舊日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後,錄製的第一套大型作品專輯,就是安東·科納爾的九部交響曲全集,反響大獲成功。

  名望一直在上升,在「偉大」之列都已首屈一指,他的時代或許真的到了。

  作品本身是決定性的,當然,這一進程是提前的,范寧在其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希蘭突然忍不住閉了閉眼,兩行清痕出現在了她的臉龐上。

  「怎麼哭了?」范寧在她旁邊蹲下。

  「一切都很令人高興,可是為什麼偏偏爸爸就無法看到呢?」

  范寧沉默。

  「卡洛恩,其實你畢業沒有幾年,又在外輾轉逃亡了太長時間.有時你會自己來看爸爸,我獨自來的更多,至於你帶我一起過來的次數,之前好像就三次,儘管你的表情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我知道,那都是你最為高興的時候,也是最為重要的幾次成就節點。」

  「第一次是畢業音樂會在意外事件之後重新圓滿落幕的那次,你在清晨拿著《第一交響曲》的總譜帶著我過來;第二次你出任聖萊尼亞交響樂團常任指揮,在聖塔蘭堡上演《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後凱旋而歸後;第三次是你創建的舊日交響樂團聲名鵲起,新年音樂會上《c小調合唱幻想曲》大獲成功的跨年後半夜.」

  「如果爸爸能看到這每一次的高光時刻,你說他該會有多高興?」

  「也許他知道。」范寧突然說道。

  「什麼?」希蘭不解。

  「也許,他知道,不僅他,還有卡普侖這樣的人,還有南國的一些消散的人,不是現在,但往後,也許知道。」

  范寧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在感受著什麼。

  「希蘭,我現在逐漸逐漸地覺得,自己以前作為普通人,一直都有的『每個人都會徹底死亡』、『每個死亡都是徹底的虛無』的這種普遍性的認知,現在好像逐漸被改造了」

  「比如拿我自己來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真不一定會死,最多也就是在世界表象消亡而已,銘記我的人太多了,一般而言,就算是『鍛獅』的『格』,在歷史長河中無限漂流下去,也能長期保留自我的唯一性,難以分裂雜糅成其他的東西」

  「而今天升得更高后,我還覺得,我對於時空的感知,不是之前那樣線性的,從左到右,或從過去到現在.這麼簡單的視角了。」

  希蘭能聽懂范寧說的每一句字詞,但她實在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不能理解人在什麼視角、什麼感受下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已藉助范寧提供的一系列作品,升為「鍛獅」級的小提琴演奏家,但她同樣無法理解。

  「準確地說,也不一定全是.」

  范寧又在感受並補充。

  「嗯,總體上還是要講時空邏輯的,但觀察和思考問題的角度,發生了一絲改變的可能性。」

  「.是非常神秘的體驗。」

  說著說著,周邊某種詭異的感知讓他的雙眼倏地睜開。

  「怎麼了?」認真試圖理解的希蘭,被他的反應驚了一下。

  范寧起身,一個踏步,上前半米。

  希蘭跟著起身,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了墓碑上方,安東教授半身銅塑的脖頸之上。

  上面繞著一條項鍊,銀質的項鍊。

  其上掛著的是發黑小鑰匙,一面刻有類似長矛狀的粗糙浮雕。

  這突發的、熟悉的又詭異的情景,以及之前自己扮演拉瓦錫時,在神聖驕陽教會聖者那裡獲悉的危險情報,讓范寧忽然手臂有些顫抖。

  他伸手將鑰匙翻了個邊。

  另一面有一個豎狀的小凸起,是阿拉伯數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