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之主的狀態,有問題?不是特定,是都有問題?比如,都在發瘋的邊緣或者瀕死的邊緣?
備忘錄中,文森特的語氣一貫輕鬆平常,卻讓范寧感受到了極度恐怖的重量份量。
如果是邪神也就算了,正神也這樣的話,比如「不墜之火」也這樣的話
不,不可能吧。范寧總覺得不相信,情況會有這麼普遍。
「媽的,還真是這樣!」
結果文森特的下一條日誌,落在了范寧內心呼聲的反面。
「南大陸這個地方絕對有問題,誰待在這誰倒霉,明天就動身離開這個鬼地方!」
「要是見證之主一個個都快不行了的話,「芳卉詩人」絕對是最先出事的那位!」
父親去過南大陸不奇怪,但竟然預測到了「謝肉祭」事件?這條日誌是什麼時候的,進失常區之前還是之後?
范寧無從判斷,也不知道文森特是通過什麼得出的上述這麼肯定的結論。
見證之主的演化對人類和歷史進程的影響太大了,如果文森特的推測正確,那這過於恐怖,過於瘋狂。
僅僅一位「芳卉詩人」隕落,就直接讓一塊大陸的環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四分之一的人類和其他生靈死於非命。而目前所知的見證之主超過了二十多位,單單按這個影響比例來算的話,整個世界的人類都不夠死的!
「你在看什麼東西?」瓊問道。
「我爸以前留下的一些工作日誌。」范寧如實回答,依然較為籠統,「沒事,先繼續找墓碑。」
有必要繼續保持對備忘錄的關注,但行動也不能有所延誤。
在「鑰」相無形之力的托舉下,范寧的身影在木屋頂上如彈丸般跳躍起來,已恢復半個執序者實力的瓊利用神性投影跟在其後,就像在地面上如常行走。
放眼望去,下方一片片微黃色燈光像緊密相連的蜂巢,將一切襯托得更加黑寂。
「你剛才說在探索這片區域時,身邊人全都搖起了鈴鐺,還有人說話成了F先生的聲音,然後都死了或者瘋了?」瓊複述詢問著范寧的話。
「是的,不過你好像不在。」范寧「嗯」了一聲。
「現在則同樣有這種可能?」她側過頭,「你現在的身邊人是我。」
「無法回答,也許吧。」范寧沉默了片刻,「這或許意味著什麼,但也或許什麼都意味不了。」
「也許在你的視角里,在某段之前的起止時空中,我也對你搖起了鈴鐺。也許我們都死過或者瘋過,不止一次。也許還發生了很多別的事情。也許我們的某一個『視角』逃出去了,回到了提歐萊恩,回到了特納藝術廳,但若干年後,突然發現另一個自己又從失常區里睜開了眼睛」
「那這麼說,我將你帶出去、或你將我帶出去的希望在哪?」少女問道。
「燈塔裡面一定有方法。」
范寧的語氣維持著堅定。
「叮——」
手機的日曆備忘錄提醒又響了。
「這些人肯定沒救了。」
「不要對隨行的人抱有任何希望我現在要先爭取出去,辦成該辦的事,但出去也並非萬事無虞,只要有一朝進到過這鬼地方,想徹底地擺脫其影響難上加難!」
「那個「X坐標」,那個未知的擴散源頭我肯定還會回來,我必須還得回來」
文森特的記錄再一次「精準」落到了范寧預期的反面。
隨行的人,不要抱有希望?即便出去,也難以擺脫?
范寧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飛行中的瓊的側身上。
當對方回過頭來時,他當即「順路」眺望遠方,視線落到了環繞視野邊界的濃厚黑霧之中。
什麼樣的認知會讓文森特的判斷如此篤定?
「失常區的本質是腐爛的秘史,愈往深處,年代愈加久遠。」
「過往時空中人物與事件的肌理已經潰爛,層層迭迭,雜糅堆砌,膿水如絢爛的肥皂泡般溢出,每一置身其中的個體都被感染同化,每一遭遇都是不同場景的混亂拼湊,它們映射的出處可考,卻無邏輯可循。」
腐爛的秘史愈往深處愈加久遠?范寧仔細咀嚼著這幾個關鍵詞的含義。
這一篇日誌很長,而且信息看起來相當重要,他開始試圖追溯腦海中混亂場景的來源,發現有一些片段是的確可以對應得上的:
綠色的血肉、向西飛去的鴉群、花粉與孢子的瑰麗色彩「裂分之蛹」、「渡鴉」以及「畫中之泉」,這是新曆;
村民在徹底融入「天國」時所選擇的7種分工,「樂師、鐵匠、士兵、隱士、播種者、生育者和占卜家」這是第3史;
自己在洞穴中醒來,高聲談論《介殼種之歌》,山川河流中無數對翅膀與眼睛在顱內振翅對視,隊員們有人生出鈣沸石,有人析出覆皮與鹽,有人變成一道倒影,有人徹夜飛旋這是第2史。
一段段支離破碎的見聞,並非單純的重置循環,自己在持續往更深的地方墜去。
范寧一邊飛行搜尋,一邊繼續閱讀這篇長日誌。
「連相位都可以被扭曲,還有什麼自然規律是不能扭曲的呢?秘史糾纏律在這裡達到了一個泛濫的程度,僥倖出去的人也必將終身受到牽連。但只要能離開,這倒算細枝末節的事情,一個表皮既已污穢不堪的世界,如何期待表皮之下的色彩還能維持聖潔?」
(接下來是一段異於上下文字體的斜體字,似乎是文森特後來新插入的「補充性」日誌段落——)
「唯一的例外因素,是「格」。」
「「格」自然也是過往,是歷史,是銘記與認知。但「格」的特性建立在強烈的秩序與美感之上,這天然就處在腐爛與崩壞的秘史的對立面。」
「據我觀察來看,「格」對於異常地帶的局部修正作用,就是通過「穩定的歷史投影」暫時替代「混亂的歷史投影」來實現的。那麼理論上說,如果手頭有一個系統性更強的「大歷史投影」,將其植入到異常地帶裡面,站穩腳跟,抵禦感染,吸納周邊的「格」,緩慢培育壯大,是有可能劃出一片穩定區域,同這些異常地帶形成對抗之勢的!」
「但這僅僅只是理論——三道關卡全部難如登天:首先,要能找到一個規模足夠龐大的「大歷史投影」,其次,要能將其控制或收容,最後,自己還要進入失常區並能保持清醒,將其「培植」到這裡面來對了,還要考慮B-105地帶的不相容問題,如果「培植」的區域涉及到了多個地帶,或者「大歷史投影」中的「格」涉及到了那些出處迥異的「高貴之舉」,原本穩定的結構也可能變得不穩定而坍塌」
「這個結論的拓展,其實有些贅余了,正常情況下第一點就不可能實現。」
「大歷史投影」?吸納周邊的「格」,製造一片穩定區域形成對抗?范寧讀到日誌中的這一段插入斜體時,不由得聯想到了收容在自己手機里的那件事物。
南國的「歷史投影」算麼?夠龐大麼,夠系統麼?
文森特所設想的這個理論,條件確實過於苛刻了,他在寫這段話時,恐怕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手裡會有這麼一個事物。
即便他當時預測到了南國可能有問題,也不會想到後來的范寧能創作出《夏日正午之夢》,把「紅池」殘骸連同南國投影一起收容了!
設想近乎於猜想。
但是,范寧仍覺得把握甚小,時機難尋。
一方面,人是歷史的核心因素,現在那個南國的「歷史投影」里是沒有人的,只是一個「銘記之殼」。
另一方面,現在自己的狀態非常差,如果要將其拋出植下的話,能否抵抗住扭曲,他沒有絲毫把握。
周邊是有很多的「格」可供吸納,但腐爛的秘史與濫彩的膿水更多。
很有可能落地即崩壞,那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我倒是猜測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范寧想起了之前有一條自己看得似懂非懂的備忘錄,文森特表示「B-105是第三種形態,沒有『帶來拂曉』,只有『失落之時』,異常地帶的修正依靠的是另一類『格』,另一個世界的所有高貴之舉的總和」
結合後來自己的觀察,再結合文森特又提到的「要考慮其他地帶與B-105地帶的不相容問題」
范寧這下終於知道了,前世的古典音樂、前世的那些藝術大師的「格」,好像和這個世界的「格」存在衝突!
這種衝突恐怕是「舊日」殘骸存在污染的深層次原因,它們不僅會在人的靈性中撕扯,而且在對抗異常地帶時,一旦範圍足夠大,產生了交集,同樣會互相「打架」!
細想的話,這就很可怕了。
現在自己的「格」到底是在B-105裡面修正失常區,還是在其他地帶裡面發揮作用?
之前自己大肆再現前世古典音樂的事情,為自己埋下了未知隱患不說,還有沒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站在了這個世界的對立面?
范寧突然冷汗岑岑。
(字體回歸正文段落)
「見證之主們在害怕,祂們在害怕!
諸位調查者們,你們難道就沒有發現嗎?在初入失常區時,絕大部分秘儀的執行效果就已大打折扣,而只要一覺醒來後,你所有的祈求就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了!
就連有些所謂的邪神都是如此!
數萬年下來,也許祂們嘗試過一些事情,施加過一些影響,試圖改變過一些情況,但是祂們從來不敢親自窺探這裡面過深的地方!!!」
「卡洛恩,你把我叫過來,為什麼一直在盯著手機?」這時前方傳來了瓊的聲音。
「你知道手機這個叫法?」范寧抬頭。
「在某段交流之中,你應該告訴過我。」
「哦,我在梳理消化一些事情,有簡潔結論或有空餘之機時會告訴你的。」
范寧的回應一如之前不夠具體,不過他暫時收起了手機,長日誌的最後幾個段落被他迅速掠進眼底。
「在這種局面下,真還有人敢晉升執序者?」
「攀升路徑的高段節點已經爛成了這個樣子,呵呵你們以為用秘史搭建「支架」通路是個取巧的辦法,卻根本沒有考慮過,這根本不是以往成千上萬年來獲取真知的「正規」攀升路徑!現在的「普累若麻之果」也是人能吃的?誰知道是從什麼腐爛的秘史里長出來的東西!」
「升得越高,跌得越痛,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是不敢!老老實實待在邃曉三重的高度,保持觀望才是最優解,呵呵,以為誰都是那種能自創密鑰、自我凝結「普累若麻之果」的奇人麼?甚至我懷疑,所謂「第八相位」的理論就是那個危險份子刻意宣揚出去的!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就等著暴斃吧!!!」
日誌的最後一段讀完,范寧感到整個神秘側的情況更加往兇險詭譎的方向而去,一時間分不清楚,到底是文森特過於偏激多疑,還是事實真的與其所說的接近。
他組織起措辭,試圖先旁敲側擊一些情況:「瓊,關於你的晉升問題,後來有沒有搞清楚?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比如你成為『鑰』之執序者所需的」
話語沒來得及得到回應,前方少女突然揚了揚手中的銀色長笛:
「看,那邊是不是你說的墓碑?」
范寧循著她的指向望去,在木屋分布的不連續邊界之外,看到了同之前一樣泛著單調白色夜光的水塘面。
不過這次在27時,水中沒有豎立著高大的方尖碑和鍛鐵圍欄,只有一片不太起眼的、略微隆起的漫坡。
上面近乎水平地「鑲」著一塊金屬板。
兩人很快飛掠水面,落在了這片漫坡之上。
范寧皺起眉頭,在這塊黃銅金屬板的跟前蹲了下去。
「所以這是你說的墓碑嗎?是誰的?」
「白色彌撒的歌聲變弱了,好像響起了新的琴聲誒,這不是你彈過的那首鍵盤變奏曲的詠嘆調麼?」
瓊站在後面問道。
范寧一時沒有回應。
金屬板黯淡,不甚平整,有略微鏽跡,但是,上面沒有任何字樣。
耳旁的音樂聲是《哥德堡變奏曲》不錯,果然是音列殘卷的第3張和聲進行,對應第3個失落之時「27時」不錯。
但是,這次的墓碑上怎麼空無一物?
作者巴赫的名字呢?
「上次聊到哪裡了?」突然耳後傳來的是男人標準但陌生的中文聲音,「哦,對,狡猾分子」
「你再自己拖延時間,可就沒力氣飛了,走吧,去燈塔吧。」
蹲在地上的范寧在黃銅金屬板反射的畫面上,見到了站在自己身後的F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