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華爾斯坦大街20號別墅,呼嘯的寒風讓睡房的百葉窗震顫不休。
羅伊靜靜地坐在梳妝檯前,看著桌上的粗糙灰色紙張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像乾冰升華一樣地迅速變小,變成盤旋飄蕩、打著絲結的灰色煙霧。
在充斥房間的繁複煙霧線條中,她閉上雙眼,將靈性的觸覺向星靈體之外的虛空伸展,把握到了與某道密契的奇妙聯繫。
下一刻,她重新睜眼時,小檯燈上憑空出現了一件懸掛之物。
一隻通體灰白、肋上纏著繃帶的小型有翼人偶。
「記得很小的時候,第一次知道信使的存在,對於這種可以跨洋過海傳遞悄悄話的神奇移涌生物,我覺得很酷,立刻想擁有一隻,媽媽告訴我,等長大後成為學派的『導師』就會有了」
「為什麼這一刻沒有了當初設想的那種興奮,到底是問題出在哪裡?」
羅伊的眼神在有翼人偶上多停留了一會。
桌上的粗糙紙張升華至盡後,留下了一張透明的軟質膠狀卡片,似乎是前者裡面的夾層。
上面用灰色筆跡寫著艱澀而冗長的諾阿語,每一個字母都在閱讀後半秒不到的時間裡變為沙子剝落。
「「衍」相攀升路徑
第一重門扉:奇想之門
密鑰:某種狀態。通過7段特殊的致敬環節調諧靈性可達成(後寫有顏色更黑,筆跡不同的註解,下同)(注1,環節1)(注2,環節2)()(注8,備選環節1)(注9,備選環節2)
第二重門扉:焰火之門
密鑰:某種壯舉。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將一支輔助性靈劑於幾處間隔儘可能遠的地點分段服盡(注1,歷史記錄表明,在他人幫助下完成這把密鑰,成功率將縮減為五分之一,另有罕見拗轉案例)(注2,地點以三個或以上為宜,間隔以大於千里為宜,服食時間必須控制在26秒以內)(注3,靈劑煉製配方:必須部分可變部分)
第三重門扉:巧合之門
密鑰:某種見證。在萬眾矚目的場合,充當一次絕無僅有的渺茫概率事件的見證人(注1:歷史記錄表明,持收容狀態良好的『災劫』殘骸可代替密鑰穿行,成功兩例,失敗一例,未死亡。)(注2,理論研究認為,第一二重門扉也可採取此方法,未有案例留存)(注3,或,被捲入一場大型意外事故災難,成為唯一的倖存者)
第四重門扉:蠟像之門
密鑰:??,藉助假象與欺詐穿行
第五重門扉:靈能之門
密鑰:??,藉助物質能量與靈性能量的宏大轉化穿行
第六重門扉:悖論之門
密鑰:??,藉助?的二律背反??」
透明膠片很快變得空無一字,博洛尼亞學派傳承九個世紀的最核心隱秘,就這樣化作灰色沙子在梳妝檯面上鋪起了細細一層。
羅伊伸出右手在其上撫過,將它們一把灑進廢紙簍。
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她所獲得的知識,可能尋常人終其一生探索,甚至搭上性命,到頭來連一個名稱都不一定能推斷正確。
「焰火之門,這是第二重門扉的名稱,聽起來它的靈知有些『焰火轉瞬即逝』的意味。」
柔和的檯燈下,羅伊手上把玩著一隻黑色鋼筆,咬著嘴唇思索起來。
是的,時間不等人,直接接著籌劃第二次晉升的準備工作!
關於進一步穿越門扉的時機,各大組織都知道一條通用的慣例:健康活力的肉體,狀態穩定的靈性,梳理清楚的知識。
只是這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達到這個門檻的攀升者不在少數,但可怕的失敗依舊會發生,它只是圈定了絕對需要避免的反面情況,並不是一份安全的保證函。
但當神秘學理論發展到近代之後,人們逐漸發現,還是有一個因素存在更清晰的關聯的,那就是「格」!
在攀升路徑還沒如此崩壞的古代,「父親」之下六個層級的「格」正好和「穹頂之門」下方的六道門扉對應,可以較為穩妥地保證攀升無虞,而如今,想要保證足夠安全,對應的「格」的至少要越級提高2-3個層級,至於更高處的門扉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一點從方向上說,倒是和特巡廳的管控邏輯一致,只不過特巡廳把一個自由探索、風險自償的事情強行抓到了自己手裡。
「所以,首先,我必然要等到成為『鍛獅』之後再進行攀升,這是成功率的必要保障,時間上的延後也是為了排除我的污染,我有可能是在接受了這些隱知之後,產生了不自知的追逐靈知的衝動」
「其次,這把『焰火之門』的密鑰,靈劑調配倒是其次,花點金鎊而已,主要是須在七秒鐘之內將它在至少三個不同的地方服掉」
若換成其他人,恐怕會對這樣奇怪的條件感到束手無策,或在思考後認為是無稽之談。
但羅伊所攜帶或擁有的神奇物品不僅價值高昂、數量繁多,而且很多都和學派的知識體系存在聯繫,很快,她就找到了思路。
她把目光放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鐲子上。
瑩白的鐲子上有數個凸起的雕紋,鑲嵌著咖啡色的、質地似鑽石又似玉石的卵形小石頭。
一共七塊雕紋,還剩四顆石頭。
若是定睛盯著它們觀察,會發現它們似乎是影影綽綽的虛幻之物,一眨眼就換了個「躺倒」的方向。
這些石頭叫做「博洛尼亞影鑽」,是移涌秘境「嘆息迴廊」中的一種罕見神秘物質,只有在那些帶有繚亂景物的窗外——秘境邊界的不連續地帶——才能偶爾採集得到,每一顆都足以在提歐萊恩帝國的鄉村里購下一幢小型莊園。
其實,它在本質上就是「衍」相耀質精華,但就如石墨與金剛石有別,細微結構的排列方式不同,導致它的神秘特性發生了很大改變。
在一個簡易秘儀的配合下,可將一顆鑽石化為自己的「影子」留在某地,在有需要時讓自己的真身瞬間穿梭至此——實際上,這和後來調和學派的「路徑重現法」存在同源性,只不過它的生效範圍最遠只在730公里左右。
「以前我一直覺得『博洛尼亞影鑽』只是一種美麗、奢侈、應用面窄的逃生類神奇物品,但今天突然發現,它可以用來完成穿越『焰火之門』的壯舉!否則的話,要等到邃曉三重才有能力進行空間穿梭,這就成了悖論了」
「而且我以前有過疑惑,為什麼第三重『巧合之門』的靈知,除了占卜秘術和操縱概率之外,還會賦予邃曉者穿梭空間的無形之力?這從名稱上沒有關係」
「今晚突然意識到,那不是真的穿梭空間!只不過是控制自己從移涌裂隙墜出,然後將醒時世界的隨機落點進行定向修改,從而實現一定距離的瞬移,本質上還是操縱概率」
獲悉「衍」相攀升路徑的知識後,羅伊很快觸類旁通了更多的知識。
根據學派的出行安全規定,她在路途上早已留下了三道影子,這能保證在遇到意外事件時,最遠能連續穿梭回提歐萊恩邊境的一處學派分會辦公點。
只不過,拉瓦錫神父後來提示了自己,除了聖珀爾托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安全。
「早知道,當時從聖珀爾托出發前也用掉一顆鑽石,這樣就不用半路心神不寧地匆匆趕回,不過,現在留也一樣,已經留下的那三道影子也將派上用場」
「那麼接下來,我需要儘快完成升格,同時將剩餘四顆『博洛尼亞影鑽』一一鋪開,如此最大化提升穿行成功率,兩方面事情最好結合起來做」
「理論上說,神父先生預測的『一樁駭人事』和『一樁得利事』就是赫莫薩姑媽的問題,現在身邊的炸彈已經炸了,而且我也晉升了邃曉者,自保能力有了質的變化,但我之後無論去哪,還是要做好利用『博洛尼亞影鑽』隨時回到聖城的準備」
「以及,屍體的處理問題」
「天亮起床之後,再去『發現』屍體,這樣才是更正常的情況,在其他外部環境不變的情況下,總能比半夜跑過去『發現』需要做的解釋更少」
其實羅伊現在剛剛晉升,靈性還處在很不穩定的狀態,心中將各項計劃敲定後,疲憊感終於如潮水般襲來。
她輕輕揉了揉自己額頭,吹熄梳妝檯上的蠟燭,躺下休息了近三小時。
再次睜開眼時,座鐘指向七點,冬末早春的天色仍然昏暗。
羅伊翻身起床,撥通了自己助理的電話。
「醒了嗎,妮可?」
「在用早點了,羅伊小姐。」
華爾斯坦大街對面不遠處的215號地址,由考察團工作人員們居住的四聯排公寓的其中一棟內,金髮碧眼的女助理妮可披著一件扣子還沒系好的襯衫,赤足踩在書桌下面的毛毯上,手撐桌面俯身接聽著電話。
「今天有什麼需要我安排的?」
大小姐的作息一如既往地勤奮和自律,這麼冷的天氣妮可心中感嘆一句,飛快地調整好了那種嗓子還沒打開的狀態,但從回答到提問的語氣仍透露著心虛。
實際上她剛剛鑽出被窩,剛剛囑咐好僕人和廚師去準備早點。
「有不少工作量,你們可以將任務分工一下,給到學派下轄各大公學的管理者、特納藝術廳的綜合運營部、以及,去聯絡雅努斯的音樂場館和藝術家們。」
電話那頭羅伊的聲音很柔和,但妮可已經將聽筒側壓在肩上,飛快地撥過來了紙與筆。
「第一件事情,我準備開獨奏音樂會,巡演,六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在雅努斯的首演。」
「與各郡各城的音樂廳約下時間,以特納藝術廳簽約藝術家的名義走常規合作合同,參考雅努斯的市場價定票,宣傳載體統一由後方製作。」
「你可以先排出7-10場的日程,每一站間隔約半個月,第一站放到下個月下下個月吧,4月份開始,我還需要再精練一下。」
羅伊小姐的獨奏巡演?對雅努斯人而言的全新作品?好大的一件事情!!妮可邊「嗯嗯」邊飛速地記錄要點。
「第二件事情,近期學院派要與音樂家們開展一次大範圍談話,做個整體工作方案。」
「音樂家?誰?哪些?」妮可有些不明所以。
「所有的,且主要是年輕的、新一代的作曲家、指揮家或鋼琴家們。」
「也不限於音樂,其他藝術也行,時間允許的話,要儘可能多地與他們談談。」
羅伊晉升高層後的第一件事,是要發動整個學院派作個系統性的調查。
離第40屆豐收藝術節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掌握這些群體目前的思想動態、發展規劃和藝術理念,了解他們的成就、訴求與困惑、這對於學派人才隊伍的建設、今後趨勢潮流的把握、連鎖院線發展規劃的合理制定等都非常有必要。
而且對於先鋒派藝術家們,只有仔細了解了他們的理念源頭是什麼,是怎樣的契機促成了他們的風格轉變,才能分辨出其中哪些是正常的創新探索,哪些可能存在神降學會活動因素!
等到范寧先生回來的那天如果有那一天的話,自己也必須拿出言之有物的成果。
「讓各個公學自己安排談話名單,我們學院派自己的優秀年輕人、外聘的教會派人士及獨立榮譽藝術家、與公學或特納藝術廳有過合作記錄的知名音樂家,當然,有『鍛獅』或『新月』也願意作訪談的更好,他們的意見更珍貴,可以考慮親自登門拜訪」
「如此,院系層面談一批,校級層面談一批,學派總會層面談一批,我在今年年底前,要能看到完備的考察報告和談話資料,當然,我自己也會去談一部分,在做方案時將我也做進去」
「這兩個月,在我練琴之外的閒暇時間裡,歡迎他們來聖珀爾托找我,之後的話,時間和地點則與巡演抵達的城市保持同步,這樣除了當地人士外,其他自身有演出、交流、學習計劃的音樂家們就可把握行程」
「好的,好的,我現在就去調度。」
能有一次接受羅伊小姐會見,親自談談藝術理念的機會,即便她背後站的不是學院派,僅僅是特納藝術廳的資源,就已經是青年音樂家尤其是作曲家們難以拒絕的邀約了妮可如此思索間,時不時詢問補充著細節,電話那頭的筆尖摩擦聲唰唰響個不停。
將電話掛斷後,羅伊立馬又從抽屜拿出一張信箋,蘸有閃光墨水的羽毛筆寫出連貫而優美的字跡:
「希蘭小姐:
我已晉升邃曉者,現在在用新信使與你聯繫,以後找我時你可以直接召喚它。(句後附有一個縮小版的複雜密契圖案)
寫這封信時我在聖珀爾托,雅努斯的考察如期完成了第一階段,但遇到了一些其他的意外情況,現在兩塊大陸的局勢都非常不明朗,有幾件事情我需要與你通氣一下
」
羅伊拿著這封信箋,湊近了那隻灰白的有翼人偶。
它被人偶用繃帶纏住,一起拖入虛空。
從兩天多前的第一輪致敬環節開始,所有事情終於安排妥當。
「差不多可以去『意外發現身亡』了」
百葉窗外的雲層中已泛出魚肚白,羅伊深吸口氣,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