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特拉?」
「人名,地名,物件,或者一個秘密教會的名?」
范寧在這陌生而空洞的嘈雜囈語聲中問道。
「前者構成後者,後者包含前者。」
聖者繞著石燈踱步,那些色彩各異的光影也將畫面映襯得有些對立起來。
「這一『輝光巨輪』核心地帶,最初由誰建成無從考證,但據教典明確記載,初代沐光明者聖塞巴斯蒂安有過在此處靜修的經歷,這樣的話,哪些事物是本來就有的,哪些事物是後續變動的,就有些疑雲重重了起來至少,聖塞巴斯蒂安和密特拉教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並有很大可能對這裡的事物做過增刪更改,以向後人揭示更真實的神聖驕陽教會起源之秘。」
很明顯,聖者傾向於「密特拉」這組音節是現今教會的前身組織,或者至少在分化過程中有關聯。
對於神聖驕陽教會存在前身的問題,范寧並不感到意外。
從神秘主義的發展規律出發,往寬泛了說——
所有正神教會的前身都是秘密宗教,所有官方學派的前身都是隱秘組織。
在秘史的長河中,就連見證之主本身都在演化,更何況是祀奉見證之主的有知者組織?
沒有聽過的隱秘組織太多太多了。
「那在當時,這密特拉教是拜偶像的、拜圖騰的還是拜節氣的?算是正道,還是異端?什麼年歲起來,又什麼年歲跌落下去?如今我們在天上的父,看作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聖者站定如凋塑,沒有直接回答范寧的問題,只是提示道:
「朝上看。」
范寧下意識抬頭往高處望去。
他的視線陡然凝滯。
這裡不再有光質通道的障壁,是個石室,但上方似乎開了一扇「天窗」。
空中旋轉的條帶和陰影變澹了,但更高空更深處多了別的東西。
某一難以言喻的巨物正在緩緩轉動,厚重如磨盤般碾壓,將層層疊疊天體般的重影和難以辨明的聲音、氣味、色彩全部投射進了觀察者的感官里,又似乎將觀察者直接拽起往高空拉了進去!
這是輝光!
范寧竟然出現了第一次進入移涌、目睹「初識之光」時那種個體意識、時間空間、五官界限全部失靈破碎、攪在一起的混亂的超驗感受!
「不可能,這不是真正的輝光。」
下一刻范寧反應了過來。
那些支離破碎的混亂感覺也轉瞬即逝。
如果真是高處的帷幕揭開後的輝光,連波格來里奇這樣的存在也會因直面真實、而被毫無懸念地焚至虛無。
這是一個觀察者依照自己的理解而炮製的光影模型?下方的這幅《屠牛圖》,則是是「輝光模型」最終射到終點後的投影?
即便只是模型,范寧依舊在驚嘆造就之人的手筆。
而且,還有另外的事物。
在高處「輝光模型」的稍下方,他還看到了一個奇異的幾何體靜靜懸浮在那裡。
兩個平面三角形的對置在一起,三道流轉著深奧紋路的光質橋樑將其相連,如此這般構成的是
「怎麼像是一個『三稜鏡』?」范寧皺起眉頭。
三稜鏡的形狀正是一個「三角形柱」。
其中一個三角形,一條邊燃著金黃的火焰,另外兩條邊相對暗澹,類似於此前從外面看「輝光巨輪」時亮起「三分之一」的情況。
而另外一個三角形,有一條邊發生了更明顯的異變,變成了自己手中那把「時序之鑰」的模樣,散發著蒼白色忽明忽暗的異質光影!
種種疑似「密特拉教」的隱喻景象衝擊著范寧的認知。
他突然意識到,這處移涌秘境的核心地帶並不只是一副《屠牛圖》,完整的景象構成實際是這樣的——
最上方的「輝光模型」發出難以理解的光影,然後在「三稜鏡」的作用下,穿過重重條帶,投射到下方被燈盞環繞的石板上,才形成了由各類尋常色彩和線條構成的《屠牛圖》。
嚴格來說,這是一個裝置藝術!畫只是裝置藝術的一部分!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三稜鏡,為什麼會有一個三稜鏡?」
范寧的靈性被知識劇烈震盪了起來。
他開始回憶起初次接觸神秘時,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聚點拋灑出的最初概念與形式,部分降臨到相對低處,化作輝光。
輝光是完整的神性,也是最初的靈感,但仍然無法名狀,不可理解。
有知者無法觀察到神性的原貌,只能在隱秘的啟示中,觀察到各類由輝光坍縮而來的側影——即神性各部分的相位。
「輝光,經隱秘啟示,坍縮成七種相對直觀的相位,和沒那麼直觀的第八種秘史。」
「就如同就如同?」
「日光,經過三稜鏡,折射成七種世界的可見光,和『沒那麼直觀』的不可見光??」
「那麼,與『隱秘啟示』所對應的『三稜鏡』,這個被故意建造在『裝置藝術』中的『三稜鏡』,究竟指代的是什麼?」
范寧的思緒掉進了高處光芒的狂暴大海,這時聖者終於再度低沉開口:
「你認為任何神秘主義流派的本質目的是什麼?」
「或者,任何官方組織或隱秘組織的最大功業的本質應是什麼?」
於是范寧不假思索地開口:
「升得更高。」
聖者用沉默表示這並非答桉。
范寧又回憶起在「大宮廷學派」遺址探索和在南大陸遊歷時,所見聞的一些關於質源神「第四類起源」的隱秘過往:
「穿過穹頂之門,晉升見證之主,上列居屋席位?」
聖者依舊無聲如流盡的沙漏。
如此虛無縹緲的事情都不夠高、不夠本質麼?
范寧不由得十分困惑,但他突然憶起自己初次完成「移涌一窺」,回到醒時世界後內心的真正所感,整個人的靈性狀態有些戰慄了起來:
「親見輝光?」
靈性如火花上揚的本質如此,但這是真能現實中做到的事情麼?
他不禁懷疑連見證之主都無法做到「親見輝光」,因為她們也只是執掌一種或幾種相位,而這依然只不過是輝光不完全的側影。
但這恰恰說明了,真正所謂的「大功業」是何等至高的概念。
聖者低沉的講述聲在石室內迴蕩:
「從目前收集到的語焉不詳的情報碎片來看,密特拉教是一個完全嚴格意義上的秘密教會,不傳福音,不募信眾,不記錄事跡年代,無任何書面經典,教徒一對一秘密發展,經過嚴格的考驗後由上一級的祭司口述教義,即便提升教階也不做顯揚,只有一對一的傳話雙方知曉相比之下,現今所謂的秘密教團,倒成了如病毒肆虐般的公共禍害了」
「但這讓密特拉教的秘史研究變得極其困難,連活躍時代都無從得知,後面的演變情況也出現了和已知組織之間完全無法銜接的斷層」
「據我猜測,密特拉教可能是人類目前已知的、最早的建立起神秘主義體系的有知者組織,也是他們最先將『親見輝光』作為最本質的大功業和宗教祀奉行為的終極目標,而他們所認為的『親見輝光』實現途徑,就是頭頂上的這個『三稜鏡』神秘學符號」
「石室中的布局,一方面隱喻著上方的輝光通過『三稜鏡』符號折射為相位,凝成輝塔、門扉、移涌與醒時世界——即我們可以辨認出形貌的描繪現實場景的《屠牛圖》;另一方面,《屠牛圖》中又出現了各種象徵『格』的元素,意味著凡俗生物可以通過『升格』的方式反過來向上攀升,最終通過『三稜鏡』符號,親見輝光。」
「如此,『位格』這個複合詞語被拆分,『位』表示位置,即當前攀升的高度,『格』則表示人的造詣與歷史的認知,密特拉唯一的這個可稱作教義的《屠牛圖》,完美地解釋了『位』與『格』之間的神秘學關係」
聽著聖者講述的范寧,雙眼逐漸掃過這幅《屠牛圖》上的元素。
畫面中的蛾子、獅子、月亮直接對應「飛蛾」、「鍛獅」、「新月」;
燃燒的火炬象徵「掌炬者」;
麥穗、葡萄和穿華服的小人象徵「播種者」或「新郎」;
頭戴冠冕的披風男子象徵『父親』、手中的匕首象徵「持刃者」。
的確,雖然順序是交錯布局,以展示畫面邏輯為優先的,但七種「格」的要素俱全。
「可這頭占據大幅位置的被屠的牛,道理上是同樣的核心,卻該做什麼喻示?」
「一旁咬住它的獵犬、蛇蠍,又是什麼事物?」
「未解之謎。」聖者說道。
范寧眉頭擰成一團點頭。
如果這算題外話,接下來最關鍵的問題應該是
他說道:「最要害的當屬密特拉教認為實現『親見輝光』的途徑『三稜鏡』符號究竟該做什麼講說?」
聖者上前一步,卻不是觀察上方的「三稜鏡」,而是繼續凝視《屠牛圖》。
「拉瓦錫主教是否還看到什麼異常?」
「上方稜鏡的三角一邊,顯明出了在下這把關於『蛇』的鑰匙的模樣,至於這幅畫,這幅畫」范寧經一點撥,很快又發現了違和之處,「這周邊石燈的色調是不齊心的,依我看,這稜鏡折射灑下的輝光,形成的《屠牛圖》也未必筆法統一、步調整齊」
對,這幅畫作在特殊的光影下,顯得有些割裂!
就像是幾個人各自作畫然後「縫合」在一起似的。
「後來,分歧和分裂產生。」
聖者終於抬頭看向了懸浮在高空中的三稜鏡。
「第一部分教眾認為,神秘主義的力量來源於『教義』與『信仰』,『先為祀奉者,而後為被祀奉者』,他們主張循著上主的意旨,篡奪居屋之上的另外兩張席位,通過『三位一體』的途徑實現親見輝光——這部分人被稱為『原旨派』。」
「雖然斷層嚴重,不知中間作何演變,但我神聖驕陽教會定當屬於曾經密特拉『原旨派』的正統傳承。」
聖者直接下出定論,並將一張記有數行文字的古樸捲軸事物在范寧眼前展開。
「自新曆以來,沐光明者聖阿波羅和包括我在內的三任聖者接續研究秘史,總結有密特拉與神聖驕陽教會的『十條相似』之疑點。」
范寧一字一句地閱讀著捲軸上的字跡。
「其一,密特拉教為『拜太陽教』,與我神聖驕陽教會所祀奉的見證之主指代形象均為世界表象的太陽,並都主張通過神聖的行為解救世人。」
「其二,密特拉所崇拜的行走在世間的神是『誕於石,行於光』,我教會則有輝光『賦予形體』一說,均為非常規凡俗生物的繁衍方式。」(這一條立馬讓范寧想到了前世藍星聖十字教的『處女懷孕』之說)
「其三,兩者認為的見證之主生誕日均為「冬至」,只是對曆法的計算方式不同(抑或時間相隔太遠,年景運轉本身有變),導致實際日期有出入。」
「其四,兩者均有「擊石出水」的神跡典故。」
「其五,兩者均強調「贖罪拯救」,密特拉教在入教典儀中讓新信徒重現「太陽神」的受難環節,我教會則有「日落儀式」一說。」
「其六,兩者均有聖餐儀式,祝聖材料均是餅和酒。」
「其七,兩者均有受洗儀式,不同的是,密特拉教某些教階用蜂蜜,某些教階用牛血,我教會則用稀釋過靈液的聖水。」
「其八,兩者均有地下廟宇,不同的是,我教將其視為避難和訓戒兩種用途,密特拉教則將「太陽洞」——即布滿蠟燭、燭光搖曳的岩洞——作為日常禮拜場所。」
「其九,兩者在信徒的行為準則上均提倡節制、克己、熱忱、虔敬。」
「其十,兩者均將每周的最後一天視為神聖的禮拜日」
范寧越看越覺得疑惑重重。
現在已經不僅是覺得,神聖驕陽教會的教義與前世藍星聖十字教存在諸多巧合的相似了
教會高層對「密特拉起源」的研究,讓突然范寧意識到,自己並非沒有聽過它。
只是在這一世沒有而已。
這其中種種特徵描述,與范寧前世某個古代歐洲帝國的一個「太陽神教」秘密教會極為相似!
「這『原旨派』我看著是好的。」
范寧在聽講中,將疑惑不動聲色地壓在心頭。
「但第二部分教眾認為,既然見證之主是相位的執掌者,是自然法則的化身,那所謂『信仰』不過是神秘學規律生效的某一種特殊形式。他們主張推翻『信仰』的神聖性,廣泛研習各種見證之主的秘密,並在輝光之下找尋反映終極規律的三把鑰匙,通過『時序合歸』的途徑實現親見輝光——這部分人被稱為『祛魅派』。」
「在『祛魅派』的理論中,三把鑰匙自輝光存在以來便存在,是其意志威能的『總樞紐』、『總開關』,因此被稱為『輝光之鑰』或『時序之鑰』,它們分別以-1、0、1作為編號。」
「-1號鑰匙的指代符號為書籍,蘊含的意志威能為『秘史』;0號鑰匙的指代符號為鐘錶,蘊含的意志威能為『秩序』;1號鑰匙的指代符號為長矛,蘊含的意志威能為『宿命』,它們有別於門扉的密鑰,凌駕於七種相位之上,或者說,好比於『七色光由日光經三稜鏡折射而來』,三把時序之鑰可直接作為聯繫輝光與醒時世界的橋樑!」
范寧梳理消化著這兩支派系的理念與分歧。
「原旨派」-「信仰」-「三位一體」。
「祛魅派」-「研習」-「時序合歸」。
最終指向神秘主義的本質目的:「親見輝光」。
高處帷幕後面的奧秘一角,在自己一系列布局進入教會核心高層後,終於得以徐徐揭開。
但事情聽到這裡,也是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鑰匙的長矛浮凋竟然真是「長矛」,一豎的小凸起也竟然真的是阿拉伯數字「1」!
三把鑰匙,三個編號,-1、0、1?
時間的序列?
父親文森特留下的這把美術館鑰匙,竟然疑似為1號時序之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