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鮮花廣場

  小城的冬夜寒冷異常,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時,細雨又開始下了起來,並逐漸夾雜起了窸窸窣窣的冰渣子聲。

  遠離了教會的馬車,范寧的身影在幾次彈跳間落地。

  這是他的靈性發生本質改變後,連同「鑰」相指揮之力發生的變化——「燭」之戰車以外的次要變化——現在指揮之力可以憑空作用在自己身上各部位,就算凌空飛行也不是難事。

  實際上范寧覺得指揮之力更實用的地方,還是在於其無形無色,這直接導致了他可以用「畫中之泉」殘骸肆意進行偽裝,別人能看到什麼色彩,推斷出什麼特性,全憑范寧一時的心情。

  當下,在范寧的控制下,後方幾個落腳點燃起的「浮誇」熊熊大火暫時隨之隱去。

  他沿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緩步行走,雨珠順著禮帽帽檐滴落,其中夾雜著一些近乎透明的眼珠子。

  這次信使返回的時間久了點,離自己那條「再往後欠一欠」的消息送出過了三個多小時,顯然,羅尹並不是第一時間回復的。

  范寧伸手將其抓住,讓澹金色的字跡在手掌上顯現出來:

  「說的是人話麼,再欠下去你還得起?」

  看到這第一句,范寧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錯覺,覺得羅尹所評價的還有自己別的方面

  「你看到這條消息時也許已經睡了,今天接待晚宴的氣氛變化戲劇性還挺強的,那個歐文你知道吧,特巡廳安排監管連鎖院線的,起初一番殷勤,令人生厭,後來談起了一些涉及利害關係的正事,似乎觀感正常了些,但一想到背後特巡廳的那副嘴臉,還是令人生厭。」

  「今晚還認識了一位叫拉瓦錫的神父,中年紳士,年紀和我爸差不多,高位階實力,比我肯定要強,講究禮法,道德正直,過分古板,嗯,怎麼說呢?簡直就是一本行走的人形《啟明經》教會對他頗為重視,可能是大器晚成類型的?我也覺得如果他當司鐸,至少來畢奇教區占一個考察名額絕無問題。他的一首即興管風琴作品我也看了,中古風格,的確不錯,但對我來說,不如你當時彈的那首《名字太長記不清了鍵盤變奏曲》。」

  「洗漱,睡覺,晚安。」

  寂靜空曠的鮮花廣場上,范寧邊走邊細細讀著,他覺得如果羅尹活在自己前世,在優雅的社交場合氣質的另一面,多少是個吐槽小能手。

  字跡在浮動中出現了幾秒滯留,又現出來兩段:

  「泡澡發呆中,又想多寫一點。回旅館時汽車繞了路,在鮮花廣場下車呆了一會,很失望,一方面是天氣不佳,好冷好冷,另一方面,沒有詩歌里三兩閒敘的市民、持燭約會的戀人、載歌載舞的街頭樂師和色彩繽紛的花火,連一束微微的光都沒有,市長要派人拉亮廣場的煤氣燈讓我看看,我表示還是別浪費昂貴的戰時能源了」

  「感覺自從那個夏天過去後,一切都在變得糟糕,當然,我們在做的事有意義,會幫到越來越多的孩子們,不過,這裡不用來,也不用遺憾。」

  「但我來了,是不是很神奇?」

  范寧停下腳步,在寒冷雨夜中環視著這昏昏沉沉的來畢奇鮮花廣場,想像著穿風衣長靴的羅尹小姐在不久前,可能站在一處磚石上氣惱跺腳的模樣。

  空地上什麼也沒有,除了堆著一些由粗大木頭和鐵絲網繞成的路障。它們在視野中像一個個泥巴湖起的土墩,沒有徹底擋住行路,但也不是讓人很舒暢。

  這是當局為防止民眾暴亂而設置的,當然,來畢奇作為戰線大後方的城市,實際上的氣氛暫未到這麼嚴重,它們更多的是按照上面規定而預先準備的「應急設備」。

  「有個事情需要麻煩一下你,我需要搜集一些關於所謂「蠕蟲」或「蠕蟲學」的情報。」

  范寧剛將信使派入星界,又入夢將其抓了回來。

  不太好。之前可以提,之後也可以,唯獨現在去提,時間的巧合有些過於離奇了,羅尹肯定會對這小城裡司鐸身亡的事情有所耳聞。

  在該回復什麼讓她明天起來看的問題上,范寧考慮了一會,最後問了一個既和今天晚宴有關聯,又不違和的、應該關心的、容易引到其他話題上的問題:

  「你什麼時候會考慮晉升邃曉者呢?」

  又考慮到她回得多,自己的話則太少,范寧認真想了想,最後實際送出去的是:

  「你分享的我都有看。說起來你什麼時候會考慮晉升邃曉者呢?」

  信使剛剛鑽入雨簾中消失不見,一束強光燈就籠罩了范寧全身,並將他的影子拉長著投到了十米開外牆壁附近的一堆垃圾清運車上。

  「什麼人?現在是宵禁時間,舉起手,走過來!」瓮聲瓮氣的男子聲音喊道。

  這是個手握電筒、腰間別槍的肥胖軍官,他一照一喊,左右兩個士兵就端著步槍對準了范寧。

  但范寧還未開口,那堆同樣被照亮的垃圾清運車裡,倒是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范寧早察覺到那裡有兩個流浪者在翻垃圾,此時均瑟瑟發抖地站前了幾步,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和一位年輕的母親。

  兩人冒著宵禁的風險半夜出來尋找事物,但從情況來看似乎運氣不怎麼好,母親的手腕似乎還被玻璃一類的東西割傷了,血污在單薄的衣衫上凝了一大片。

  「宵禁不算作立的約。」范寧抬了抬手,作出了控制火焰在掌上燃起的樣子,一陣暖流迅速驅散了這兩人身上的寒意,隨即溫和示意她們無需害怕,「這國度從來都是神定立律法,祭祀設謀略,先知說預言,凡是他們所指教的,都照他們所斷定的去行,凡不是他們所指教的,勿要理會任何一句話。」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他衝著中間那軍官招了招手:

  「你們且拿出一些麵食或肉食,給她們吃,再拿一些水來,給她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