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 喚醒之詩(53):狐百合原野(二合一)

  「……」

  范寧能看得出馬賽內古的表情還是有點焦急的,但又有一絲期待的高興,甚至如果非要比個高低出來的話,可能……後者還占了上風?

  「所以這很遺憾。」馬賽內古說完後自己輕嘆口氣,「我的委託結束了,報酬結算了,而且舉薦賞金也馬上到手,但是,這還是很遺憾。」

  范寧聽著他語句里首尾連續強調了兩遍,不由得笑著問道:

  「所以你的事務不已經結束了嗎?遺憾什麼?」

  按道理說他護送的職責已經圓滿完成,既然錢到手了,考察組也比預期里來得更早,站在他的角度應該沒了什麼問題才是。

  「結束了,但又沒完全結束。」馬賽內古自顧自地給自己斟了杯酒,「嚴格意義上來說,旅行收尾的最後一次晚宴還未正式開始,克雷蒂安家族目前在我的現任僱主和前任僱主角色間反覆搖擺,遇到這種人被抓了的事情,也是在與我有關和與我無關的情況間反覆搖擺……所以說今晚愉快的事情裡面混進了一絲不太愉快的雜質……」

  「所以你為什麼一副在找東西的樣子?」范寧問道,「有什麼能緩解不愉快的重要物件落在了我這裡嗎?」

  數秒後,馬賽內古目光停在了一處,語氣變得更加擔憂起來:

  「您逛了一下午的街,怎麼還是沒有換吉他啊,我不是提前預支了您兩百——」

  「馬賽內古騎士長,如果你請不出來人,就別再浪費時間了。」聽到裡面這兩個人一直在不著邊際地對話,門外卡來斯蒂尼主教徹底不耐煩了「看來舍勒先生的面子比我的預期更大,也對,一位切實具有『偉大』明質的游吟詩人,我和巡視長親自進來拜訪,總能體現出誠意了吧。」

  「沒有人比你們更懂誠意了,來一個都嫌煩你們還來兩個。」范寧戲謔出聲回應,然後沒有多加掩飾地對身邊的露娜和安隨意交代了一句,「你們先和瓦爾特先生熟悉熟悉,我出去圍觀一下你們爸爸到底犯什麼事了。」

  下一刻他終於和這一大群人在包廂外間打上了照面。

  有早就熟悉或剛剛見過的面孔,巡視長何蒙、調查員安娜、教會紅衣男子卡來斯蒂尼……也有一些范寧沒見過的,歌劇院的負責人埃莉諾親王,穿明艷橙黃色禮裙的「布穀鳥小姐」芮妮拉,以及後者的老師,偉大游吟詩人、節日大音樂廳總監塞涅西諾。

  顯然,在范寧和瓦爾特談話的這段時間裡,何蒙也已在頂樓旋轉餐廳里,把名歌手定選賽上發生的一些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半路出現一位夜鶯小姐大放異彩,而原因在於背後的老師舍勒的作品直接驚動了大師,當場就令自己的得意門生庫慈小姐前去贈禮,所以才會發生剛剛結束演出後台尋人的一幕。而安娜也順著模湖的印象,在這段時間裡找到了位於「低可信度組」的那封舉薦信。

  …「這就是那夜鶯小姐的老師?不對,這個人……剛剛門裡說話的聲音的確就是之前那個……」

  布穀鳥小姐芮妮拉看到范寧走出,眼神里的異樣轉瞬即逝。

  就在這短短時間裡,感受到注視的范寧與她目光交匯,又迅速掠到了其他人身上。

  這位年輕美艷的女子,為什麼給人的感覺這麼熟悉?但好像又沒有女性性別的人能對上號……

  「所以你們到底做了什麼驚為天人的事情?」

  范寧將疑問不動聲色地壓在心底,往一張搖椅上一躺,抱過那把安的備用膠合板吉他,其似笑非笑地語氣充分顯示出了被打攪的微微不耐煩:

  「聽個音樂會的功夫能把這麼多教會的人給炸出來,這難度正常人根本做不到啊……」

  只見克雷蒂安和特洛瓦父子,還有近十來位明顯是商隊的人,正臉色煞白地站在幾名神職人員旁邊,雖然他們身上暫未被施加什麼限制措施,但明顯是一副犯了事準備帶走的樣子。

  聞言特洛瓦噎了口唾沫答道:「舍勒先生,就是那個『七重庇佑』……」

  他的神色混合著惶恐和尷尬,前者好理解,而後者……正是因為這昂貴的非凡物品護送委託屬於克雷蒂安家族接的「秘密私活」,事先並沒有坦然告知「指路人」,後來也沒主動再給馬賽內古和舍勒解釋過。

  裡間的露娜和安在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不過依舊有些不明所以,護送「七重庇佑」一事由於擔心泄密造遇黑幫洗劫,只有克雷蒂安和長子特洛瓦清楚細節。

  「七重庇佑?」馬賽內古卻是疑惑了起來,他剛剛匆匆忙忙地衝進裡間,也是現在才知道具體事情,「這東西你們不是早就提前完成交付了嗎?難道不成你們在造假騙教會……」

  「我哪敢騙教會。」特洛瓦額頭上淌著豆大的汗珠,「但他們說是有人扮教會把我騙了。」

  果然。范寧聽到這裡完全明白或得到證實了。

  那個穿花披風的「花觸之人」有問題,他提前知道了商隊軌跡與委託價格,然後把原本應該送至緹雅城某一交付處的「七重庇佑」給提前截流了。

  這的確算有「騙」的成份,但商隊也的確很難去識別或者說去質疑。

  教會在民眾心目中高高在上,那個神職人員的著裝、氣質甚至非凡能力對他們而言都是證明,更重要的是……各種商貿規矩的形成本就是為了防止「拿貨不給錢」的風險,而當時真金白銀的酬款直接都擺在了眼前,這還能叫別人怎麼樣?

  而對於范寧而言,雖然他當時有過直覺上的不對勁,但這事情不明就裡,且和自己毫無關係,所以並未出手。

  自己本來就在提防著「使徒」的無形影響,不可能去無端做改變事物發展進程的事情,只是後來看到露娜遭遇危險,抱著強化人設和「暴露池相非凡能力」的目的隨便出了個手而已。

  …轉眼捋順了來龍去脈的范寧,依舊風輕雲澹地點點頭表示知悉:「哦,原來那個人是騙子啊,你們南大陸的教會人員沒有防偽措施的嗎。」

  他的話語中默認了自己和那個「花觸之人」打過交道的事實。

  既然這裡已經有十來個人被控制了,在剛剛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這位邃曉者主教是肯定能從無知者口中弄清楚當天經過的,商隊的人也不敢且沒必要避而不提。

  所以可以默認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舍勒暴扣吉他」的名場面。

  「不如,兵分兩組?」馬賽內古煞有介事地提出建議,「這事情是個正事,但你們這麼混著辦,效率也太低了,教會你們就繼續去仔細了解了解『七重庇佑』的事情,特巡廳的長官們也差不多可以開始考察我們的舍勒先生了,這裡面正好還有兩間房間……」

  「閉嘴。」卡來斯蒂尼主教臉色陰沉地喝了一聲。

  「指路人」這一群體歸特巡廳鬆散管理,稍微算有小半個官方背書,既不是特巡廳的親信,也和教會沒有任何隸屬關係,反而對芳卉聖殿來說,他們有相當部分人是異教徒。

  這位紅披風主教冷冷地瞥了眼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傢伙:「你以為你脫得了干係?本來是準備讓你自行去等傳喚,再說兩句廢話,現在就直接把你和他們一起帶走。」

  邃曉者和中位階有知者的差距何其之大,而且芳卉聖殿所研習的「燭」與「池」同時具備靈覺和感官上的能力,這一通壓迫讓馬賽內古覺得眼冒金星,趕緊訕訕一笑閉上了嘴。

  「出都出來了,那要不這樣。」范寧懶懶散散地靠在搖椅上開口,讓眾人目光都投向了他這裡。

  他慢悠悠地輕搖夜鶯小姐的摺扇,享受著拂面而來的涼風和鮮花花香,儼然一副「來都來了」順手當和事老的樣子:「你們不是收了克雷蒂安2000鎊的押金麼,既然他們事情辦砸了,那就別還給他了,你們自己拿著花吧……」

  「舍勒先生可別開玩笑,教會可不是做生意的商會。」卡來斯蒂尼對范寧的態度顯然比馬賽內古要客氣,這位游吟詩人的非凡實力還不確定,但有呂克特大師判斷在前,其音樂造詣明顯已至偉大。

  「『七重庇佑』是舉行『花禮祭』的核心必備之物,現在在護送滋養途中丟失,教會必須要找到是誰在假扮神職人員將其帶走了,也必須查清楚這一過程是純粹的貪財受騙、還是商隊或『指路人』與其早有串通……」

  「為助於我們對商隊的調查,舍勒先生也請在考察一事之前,先配合我們補充一些信息,比如與那位冒充者的交手細節,比如你是如何與商隊結識又決定同行的,如果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我們未嘗不能給予你一些報酬。」

  「你們這還真是自來熟啊。」范寧滿臉都是不可理喻的神色,「我早就說了別來打擾我,怎麼,我走出來看了一眼就變成要配合你做工作?」

  …「我就是一游吟詩人,懂嗎?念詩的,唱歌的,又不是『指路人』,我對錢沒有興趣,『七重庇佑』丟了也跟我沒關係,西大陸那兩家教會也沒你們這麼自來熟吧……」

  「就是,你們這個『貪財受騙』的說法也挺離譜的。」馬賽內古在一旁又忍不住連連點頭,「護送滋養委託是你們發出的,押金算是負面制約,酬勞算是正面激勵,別人接受委託如果不是為了錢那又是為了什麼?」

  他的語重心長地提出建議:「依我看,您還是別老把『冒充者』掛在口中,這樣會限制住諸位長官的調查思路,這麼去想吧:上哪去找個形象氣質均佳、還出手就是高位階『池』相靈感的有知者啊?……很明顯是你們自己人,某位神職人員他有自己的想法,想法又比較獨特,於是自行將其截流跑路了,建議您還是先檢查下教堂里的保險柜是不是少了兩箱子金鎊……」

  臉色鐵青地卡來斯蒂尼主教正要發作,何蒙上前一步。

  這位巡視長自始至終就在旁邊默默了解各種來龍去脈,以及觀察眾人對話,尤其是這位游吟詩人舍勒的言行舉止。

  這時他笑了兩聲:「彌辛城的騎士長馬賽內古對吧,是位和我廳留有不錯合作記錄的外調員,我倒覺得他的建議有一定道理:主教先生這邊,讓手下先行把商隊帶回去審問,然後同我一起對舍勒先生進行考察談話並商量之後的試演安排……等過幾天有了個初步調查結果,再去參考這兩位當事人的補充信息不遲,今年花禮祭的事情領袖也有過問,總不會讓你們到時候給辦砸了……」

  好不容易在遙遠的南國接觸到了一位沒有派系背景的游吟詩人,很有可能是個值得進一步提攜的對象,性格乖張、到處不給面子或得罪人的特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僅無傷大雅,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那就有勞巡視長閣下關心了。」卡來斯蒂尼的臉色已暫時收起,看了還在連連點頭的馬賽內古一眼,然後朝手下發號施令,「把這些商隊的主要當事人帶回去。」

  他揮手之間,巨大的虛幻花瓣從克雷蒂安、特洛瓦一行人腳下綻出,頃刻間將其裹成了一個個紅色「木乃尹」。

  「主教大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個人是騙子,那個人用8000鎊甩到我跟前騙我!我也沒想這麼拙劣的手法我還上當了!我把錢退給您還不行嗎!」

  濕滑的束縛感讓這幾人嚇得面如土色,紛紛連連求饒。

  「爸爸!」「老師!」「老師,到底怎麼了?」

  這一下緊張的氣氛和尖叫聲,讓范寧本來交代了在裡面等著的三人跑了出來。

  「瓦爾特指揮?」

  剛剛一行人在頂層餐廳談了那麼久,知道了舍勒有個女高音學生,也知道了他陪著一位「失色者」小女孩去了音樂廳包廂,但是……什麼情況?怎麼剛剛演出完的瓦爾特也跑到這來了,嘴裡還喊著老師?

  卡來斯蒂尼主教也正疑惑思考,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靈感波動,臉色勃然大變地喝道:「舍勒,你在幹什麼?」

  只見他手指在吉他上下拂動,帶出一串精密又激烈的和弦掃弦,其中蘊含著的秘密聽起來極為深奧難懂,至少是一種自己不曾研習過的高位格靈知!

  范寧振盪起了那根紫色非凡琴弦,靈感消耗燃燒之間,他只覺得在那絲瓊留下的「鑰」相神性的啟示下,虛幻花瓣似乎變成了一組組雜糅虬結的活線團,而自己稍費力氣就找到了拆解所需的那關鍵一根,只需抓住一拉——

  克雷蒂安和特洛瓦身上的巨大光質花瓣,頃刻間化為了帶著奇異香味的齏粉!

  瓊為了讓范寧逃跑所預留的這根非凡琴弦,設想的是用於拆解邃曉三重級別的限制性乘輿秘術。

  此刻對付這位僅僅是邃曉一重極限的主教,范寧感覺簡直是比上手解系帶還簡單。

  而下一秒,何蒙和卡來斯蒂尼對舍勒脫口而出的問話,讓在場的馬賽內古、瓦爾特等一眾有知者徹底呆若木雞:

  「你竟然是邃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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