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樂章 喚醒之詩(5):南國

  這下范寧的眼皮徹底睜開。

  火辣辣的日光,躺平的仰視視角,高空是藍天白雲。

  三四隻怪鳥的巨大陰影輪廓,正湊在上方圍觀自己。

  脖子能動後他努力地側了側頭,試圖看清這到底是群什麼東西。

  白色的頭部頸部,淺黃色加微藍的前額後枕,棕色的體羽和雙翼,誇張的長嘴殼連著下顎的大皮囊,讓它們的表情有些滑稽。

  於是范寧鬆了口氣。

  好像是一群鵜鶘。

  靈性的存在感比四肢體感恢復得快,他試著輕輕揮了揮能動的右手食指。

  幾粒純白的砂石輕輕懸了起來,隨後大腦傳來一陣陣劇烈的鑿痛。

  先是一次瀕死重傷後的「大病初癒」,又是一次極長距離的移涌穿梭,再加上一段被侵染的噩夢,范寧只覺得現在的體感比之前和瓊分別之際還要虛弱,靈性狀況更是糟糕透頂。

  雖然靈感的特性仍是邃曉之下的極限層次,但若論當下重傷後單純的強弱,恐怕還不及一階有知者。

  「砰。」

  微微抬起的頭,後腦勺又砸回了沙灘上。

  「先生,您沒事吧?」女孩純淨纖柔的聲音響起,離自己稍有距離。

  范寧聽到有人說話,警惕心再度拉起,閉著眼睛吐出了一句帶著奇怪口音的雅努斯語:

  「不用過來。」

  在他開口回應後,女孩子的聲音消失了。

  但她有可能還在注意著自己,或近或遠。

  之前的猜想已基本能證實了:折返通道里的定位感劇變、維埃恩的求醫經歷、羅尹的情報朔源、炎熱的周身體感、身旁人說話的語言現在自己應在南大陸費頓聯合公國的某處。

  由於移涌與醒時世界的對應關係並不完全遵循經驗邏輯,「路徑重現法」的秘儀機制是有小部分誤差存在的,距離越遠誤差越不可忽略,這麼遠的折返距離,不知道和當年維埃恩「標記軌跡」的出入會有多大。

  從概率上來講,在這片海灘上偶遇一位普通居民,范寧認為正好會有什麼惡意的可能性不大。

  但這個世界存在「秘史糾纏律」,還可能存在「使徒」,其對普通人也有無形的影響,在做好一些必要的偽裝前,看到自己真實面貌的人儘量能少一位是一位,否則想妥當處理會很麻煩。

  好在一大片休息和圍觀的鵜鶘,把躺在沙灘上的自己擋得七七八八。

  尤其湊得最近的六七隻,仍在堅持不懈地用大嘴比劃各處,看自己算不算食物。

  范寧再度閉眼,勉力調用起那一絲靈感,進入入眠前的冥想狀態。

  左手手腕上的那圈紅色「凝膠胎膜」,開始憑空一寸寸地消失。

  睡夢中他誦念起關於「無終賦格」的禱文,穿梭朦朧的星界層,降到了「啟明教堂」的木製禮台上。

  近處金色霧氣氤氳,指揮台在手邊,但稍遠點全是虛無的黑。

  視野里天旋地轉,就像喝醉了酒,下一刻就會暈倒過去。

  范寧不敢耽誤,跌跌撞撞地在指揮台下面找出了兩大瓶「燭」相耀質靈液。

  直接敲碎。

  白熾的火焰虛影升騰間,神智稍微得到穩固,台下的座椅、遠處的彩窗、頭頂的廊拱,以及身後高處的管風琴開始出現。

  但它們仍舊像加了道亮度極低的濾鏡,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任何細節,而且完全沒法控制自己來去自如地行走或漂浮。

  「看來如果傷勢不恢復的話,樂器具象或燭台聯夢都無法實現,我也聯繫不到北大陸的同伴,去得知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但這種靈性的重傷,比枯竭更難找到快速的『特效藥』,尋常的靈液或秘儀只能起到輔助作用,終究得靠一次次加大入夢時長,在移涌中緩慢滋養修復自己的靈體」

  「好在百分純耀質靈液存得夠多,全部拿來用了,幾天時間應該可以恢復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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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寧忍著強烈的暈眩感,將帶進移涌的「凝膠胎膜」直接扔在台面。

  這個指揮台可以在自己的控夢下延伸出更多的部分結構,其右手邊孔洞放著「舊日」,下方小屜放著美術館鑰匙,再往下還有一些製作咒印的材料和耀質靈液小瓶……儼然成了自己的非凡材料倉庫外加禮器收容室。不過在沒外人光顧的情況下,偌大的教堂可能放哪都一樣。

  在范寧準備墜出時,卻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莫名的嘗試後,他手中具象出了一部黑色手機。

  這下他感到頗為意外。

  這部手機之前並不是移涌物質,也不具備足夠升華的神秘特性,但現在

  難道說當時自己牽引七幅神秘畫作入體,然後「畫中之泉」殘骸被這部手機收容了?那張詭異的相冊照片,是其被收容成功的外在表現形式?

  所以手機發生了本質改變,特性接近於一件非凡禮器了?

  靈性衰弱之下,更大的恍忽感擊中了范寧,他暫時停止思考,把手機放入另一處夾層,整個人極速墜出「啟明教堂」。

  仍舊是烈日、沙灘、海風與一群圍觀的鵜鶘。

  剛剛一番短暫入夢和耀質滋養,靈性已初步恢復了一兩成。

  將兩件容易暴露身份的非凡物品都收好後,范寧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嘗試著在腦海勾勒除《痛苦的房間》以外的六幅畫作。

  那些色彩和線條先是在自己靈感中生成,然後疊加成了「畫中之泉」殘骸的照片模樣。

  不算完整清晰,局部有模湖甚至空洞,可能是因為缺少一幅,另一幅也不甚契合。

  但是

  他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體會到關於「畫中之泉」殘骸的淺顯奧秘了。

  在靈性的操練之下,身體與外貌的光影色彩開始出現變化重組。

  身高變得更加挺拔,頭髮由紅褐變為純黑,從整齊變得凌亂,而且增長到了披肩的長度,再過數個呼吸,膚色從白皙變為了小麥色,眉毛更粗了一點,鼻樑更挺了一點,臉頰和嘴唇邊出現了薄薄的一層鬍鬚。

  包括外在,但不限於外在。

  整個人的氣質從內到外都發生了變化。

  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眸,從原先深邃的烏黑,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憂鬱的冰藍。

  如果有一位長於靈覺的有知者在旁邊的話,會發現他星靈體的相位色彩,也同樣在發生著難以理解的變化。

  「燭」和「鑰」的色彩變成了「盡」,又變成了「荒」、「繭」

  這樣的閃爍變幻持續了幾輪,最後似乎是在范寧的刻意控制選擇下,停留為「池」相的桃紅氣息。

  他拖著疲憊之軀站起,然後看到近處十米開外,有位小女孩正坐在幾顆棕櫚樹下,懷抱一顆打開的椰子,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她年紀約摸十一二歲,但模樣有些特殊,似乎患有白化病一類的疾病,一頭如雪的長髮鬆鬆地披在肩頭,蒼白的臉蛋和手臂上滴落著陽光,就像玻璃杯里瀲艷的琥珀酒。

  兩人目光交匯。

  范寧緩緩走了過去,凝視著她沉鬱開口:

  「你剛剛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