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大家唯一覺得暫時安全的地方,就是列車內部,可現在…
難道那種瀰漫在周邊環境中的未知事物,什麼時候進到裡面來了?
「范寧先生,檢票口撕下的所有副票都過了一邊,5號車廂27座,未售出。」
盧從前端車廂一路小跑了過來。
「未售出?」范寧再度低頭,看向了手裡自己畫的圖案。
「曾經的我,用意肯定是提醒自己,發生了乘客砸窗跳車後消失的事實…但我沒選擇寫字,而是畫了一根根抽象簡潔的線條…」
「看來我之前的猜想是正確的,這些消失的人,不光是身體層面上的失蹤,他在別人腦海中的記憶也會逐漸混亂,甚至是與他有關的活動痕跡都會被抹除。」
希蘭說道:「應該是與消失者有強相關聯繫的痕跡被抹除。」
「比如,技術人員疑似失蹤,員工名冊里沒有他,檢修簽字裡面沒有他,也沒有找到掛有其工牌的隨身物品,但另一個人手上多拎了頂安全頭盔…這或許是因為,當消失者讓同事幫他拿頭盔時,這件頭盔的『持有者』發生了轉移,它不再算是和消失者有身份強綁定的痕跡,因此沒有被抹除。」
「再比如,疑似有跳車乘客消失,車票顯示未售出,但窗戶仍然是破的,這或許是因為,破窗和他步行後消失隔了一定的時間,屬於一個前置的不相干動作,因此沒有被抹除…我覺得這是合理的,如果抹除的是所有和消失者有關的痕跡,那世間萬物都是存在聯繫的,怕是半個世界都要消失了,只有直接的、強烈的聯繫才會被抹除。」
「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范寧微微頷首,「我之前模模糊糊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趕在記憶消失前,採用完全抽象的線條來記錄,這或許規避掉了那無形的『強相關』判定規則,如果寫的是『有乘客砸窗跳車後消失』,或許現在它已經是一張白紙了…」
這種抹除還不是生硬的『挖走』,它甚至還會『自動修復』一些違和的痕跡:技術人員花名冊從15到14行,並沒有空行;檢修記錄沒有空缺,數據和簽名向兩端填平。
就像范寧前世某APP的「消除筆」功能一樣,在體系相對簡單時,它會自動將被抹除物周圍的一些背景進行平滑填充。體系複雜時,則多多少少有些違和感,儘管在其他人腦海中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但還是可以從一些邏輯不通的跡象推斷出消失的事實,比如手上拎的頭盔,或線條畫的記錄,或反鎖的廁所門。
幾位乘務員從另外的車廂帶回消息,所有排隊等待的廁所,現在全部無人應答。
大家在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後,也記不清楚之前究竟有沒有人進去過了,但事實是,門是反鎖的。
「人員消失的表現方式是如此,可原因呢?原因是什麼」范寧盯著空蕩蕩的廁所陷入沉思。
如果是某種未知存在的作用,不管它是有形還是無形之物,人被弄走了,這是怎麼起的作用?
純粹無規律的厄運降臨到倒霉者的頭上?
車底檢修、離開列車、廁所方便
「共同點是」范寧目光閃動。
人員在消失前,去了一個對比整列火車來說,「相對獨立」的地方?
獨處經歷?封閉空間?
或者說,他們脫離了大家的視線?
「再次向乘客重申,不要擅自下車。」范寧對乘務人員交代道,「以及交代乘客,有方便需求的,由另外一名同性別乘務員或自己親友在門口陪同,而且,不要關門。」
「這或許有點尷尬,但總比整個人無緣無故消失要好。」
乘務員領命離開。
從另外車廂反饋過來的情況看,那些排著長隊的廁所,將反鎖的鐵門弄開後都是空無一人,算上車底檢修的,跳窗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共消失了十個人,除此之外的暫時沒有。
可下一步怎麼辦?不知道…
總結出乘客消失的規律和作用方式有什麼用呢?和離開這個地方根本沒有關係。
范寧和希蘭、瓊、羅伊、盧五人已經商量過很多次了,大家最初的默認態度都是待在車上,不要亂跑,等等看,再等等看。
眼皮子底下的消失事件在前,這很符合人在恐懼籠罩之下的原始反應。
可就這麼待在火車上乾等?范寧不知道這是在等什麼,這火車估計一時半會沒法開動了,首先並非正常因素的故障,其次也沒人再敢下去檢修。
等天亮嗎?陽光照耀下的列車,似乎比黑霧籠罩中的列車更有安全感,但這只是一廂情願的直覺而已。
甚至范寧懷疑,這鬼地方會不會天亮還是個問題。
時間仍在流逝,雖然懷表失靈,但從人的直接感受來看,恐怕又過了幾個小時,已經凌晨之後。
范寧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因為其他車廂已再度發生了幾起不愉快的口角和肢體衝突,雖然很快就平息了下來,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12節車廂,超過四百多號人。
人一多了,其中什麼樣的古怪性格都有,一旦矛盾失控,發生群體性事件,哪怕范寧這邊有好幾位有知者,也難以將其平息,總不能一把火將乘客都燒了吧?
而且范寧作為帶團指揮,對80位同學們出行的生命安全負有首要責任。
1號車廂和2號車廂的連接處,范寧這邊五人又開始了新一輪商議。
這時希蘭提出一個猜想:「基於之前消失人員的共性經歷…有沒有可能,只要我們做到互相不脫離視野,或保證自己至少在另一個人視野範圍內,就不會發生無故消失的事情。」
「我們本來就是這麼做的。」范寧說道,「事實上,乘客們按照我要求的方式解決上廁所問題後,就沒有再發生消失事件了。」
瓊卻是聽出了希蘭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我們試試利用這個可能的規律,下車?乘客全部下車?要走就一起走?」
幾人忍不住再次轉頭,往黑霧濃厚的車窗外看了一眼。
「當然不是讓大家都下車。」希蘭說道,「幾百個陌生人的集體行為,不可能是我們這群人能控制得了的,但是,我們可以就五個人下去,這樣照樣能滿足彼此不脫離視野的要求。」
「這裡顯然已經不是現實地圖上正常的那塊區域了,時間流逝感過了六七個小時,相鄰鐵軌上連一輛經過的火車都沒有,自己列車所在的鐵軌,也沒見被別的車撞上來…聖塔蘭堡可是帝國的工業心臟,你們想想它平日裡輻射出的運輸吞吐量…」
「所以還是去附近看看吧,比如遠處那座有燈火的小城,就算察覺有異常,我們不進去,至少走近看看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在這裡等待沒有意義…更重要的是,一旦乘客中爆發出群體性事件,我們想走都走不了了,這麼多同學在這裡。」
瓊說道:「我同意希蘭的觀點,乘客的情緒越來越糟糕,如果一定要下去看看的話,越早越好,現在已經不如之前那般合適了,但至少比再等三個小時要合適。」
「我都已經想到合適的辦法了,我們幾個人在原野上分兩組,一組往前走,另一組面對面倒退,並且距離近一點,這樣大家都處在對方視野里,而且也算是處於同一空間。」
范寧默然不語。
「如果大家確定把下車列入選擇之一,但又有猶豫的話,我可以用禮器『變容之鏡』嘗試為大家占一下卜。」羅伊的聲音響起。
「占卜?」范寧驚訝看她。
上午登車打招呼時,范寧在羅伊旁邊坐下,她並未排斥其靈感的觸探,范寧早察覺出自己的這位大提琴首席可能已晉升有知者了。
這並不意外,哪怕沒有自己提供移涌秘境啟明教堂來進行幫助,以她自己的控夢法練習進展及學派提供的資源,也能在明年畢業前取得晉升。
「我研習的相位是『衍』,初識之光為…」
站在車廂連接過道邊緣的羅伊,朝范寧所在位置踏出一步。
眼前錯覺閃過,羅伊行步的軌跡段所處空間似乎短暫地「摺疊」了一下。
香風撲面,原本離范寧三米左右的少女,整個人幾乎快貼到了他臉前。
隨後羅伊退後一步,稍稍拉開了兩人距離:「短距離的空間收縮,如今極限大約五米,可起到類似瞬移,或隔空取物放物的效果,但實際上並非瞬間發生,我仍需要跨出一大步或伸出手臂再收回的時間。」
按照《七光寶訓集譯本》中所述,「衍」之相位或可對應於「變化與穩定、均衡與失衡、時間與空間、混沌與命運、表象與本質」等抽象概念,研習「衍」相的有知者,善於溝通、統籌、調解和前瞻,既有成為企業家、政治家、哲學家等人物的潛質,也可能是善於欺詐、教唆或炮製陰謀的犯罪天才,少數案例中,有知者獲得了可略微影響時間或空間的奇特能力。
「挺酷的初識之光。」盧評價道,「不過我倒希望之後自己能調用出一些更具有攻擊性的無形之力。」
看著范寧也一直瞧著自己,羅伊低頭笑了笑,用手提出掛於胸口的掛墜,將其打開後暫時懸於衣襟外面。
銀光閃閃的鏡子,有蓋,尺寸比雞蛋略大。
羅伊介紹道:「這件『變容之鏡』可以映射出使用者所寫下的命題,根據其潛在的真假情況可以觀測到不同反應,一般而言命題為真沒有反應,而命題越假,在鏡中的扭曲變形程度越嚴重,當然,命題越隱秘,受到的干擾越大,能判斷出什麼位格的信息或取決於有知者的靈感強度。」
「這件禮器倒是暫未發現什麼副作用,唯一不好的地方,在於有知者使用它時靈感必須幾乎在充盈狀態,並且只要使用一次,全部靈感就會枯竭掉,哪怕你占卜的命題是下枚硬幣拋出後的正反…所以使用得慎重,畢竟枯竭的靈感幾乎只能靠自己緩慢恢復,耀質靈液的輔助作用極其有限。」
…神奇的物品。范寧忍不住嘖嘖稱奇。
雖然沒有直接戰鬥能力,但戰略價值沒有上限。
這顯然是博洛尼亞學派的珍貴禮器,羅伊剛剛晉升就能得到它,足可看出在學派的地位。
「謝謝。」羅伊伸手接過希蘭遞去的寫字板和紙筆。
雖然最初發現懷表失靈後,羅伊有些本能的驚慌,但現在她顯然已逐漸冷靜下來,思路闡述十分清晰:
「首先,我們要明確,現在最需要占卜的是安全或危險,而不是哪裡存在離開的出口…因為是否存在出口和是否危險沒有必然聯繫,沒準車尾鐵軌存在可以離開這片神秘地帶的某處,但去往那裡的人會死,或發瘋。」
「那麼現在有四種命題法——」
「待在列車上是安全的。」
「待在列車上是危險的。」
「下車探索前方是安全的。」
「下車探索前方是危險的。」
「顯而易見的是,無論是下車還是待在車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危險,如果我們選擇命題2或4,多半結果是正確的,按照『變容之鏡』的映射規則,不會有任何變化。」
「我們真正關心的不是有沒有危險,而是危險有多大,所以命題1和3才能達到我們的目標…但我是個人建議占卜命題1,因為比起下車,一直待在車上是更保守穩妥的選擇,我們先確認車上的安全性,只要安全,換一個人再使用它占卜命題3不遲,甚至不急的話,我先小憩一會恢復靈感都可以…」
范寧點頭認可這個方案。
雖然這樣會連續抽空己方兩位有知者的靈感,造成戰鬥力的削弱,但無疑這樣的步驟是更為穩妥的。
這種無形恐怖的根源,完全不在於「火力不足」,保持戰鬥力並非第一重要順位。
羅伊持筆,一行極盡舒展的優雅字體在紙面上流淌而出。
「待在列車上是安全的。」
然後輕輕將這一小小面積的區域撕成紙條。
摘下懸掛「變容之鏡」的項鍊,將鏡子按在牆壁上,方便大家觀察。
最後她咬了咬嘴唇,將寫有命題的紙條湊到鏡子正中央。
眾人屏住呼吸,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變容之鏡」。
鏡面中反射出少女白皙纖細的手。
而那張紙條,突然劇烈地燃燒了起來,頃刻間在鏡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