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票日這種極其罕見的火爆情況,讓各大小媒體望風而動。
十點左右,售票大廳里里外外,前前後後,被扛著大包小包加器材的人包圍了——昨晚在報導中各種負面評論的媒體赫然在列,沖在最前面的就是預測聖萊尼亞交響樂團票房倒數第一的《喧囂報》主編麥考利。
那篇已經散播出去的文章被打臉是必然的,不過打臉麼…哪有搶在前頭吸睛重要?
這麼一對比前後變化,那幾家頭部藝術媒體,此前言語克制,此後行為穩重,的確顯示出了自己的涵養與風度。
十點半,還在排隊的樂迷,尤其是位置靠中靠後的,出現了不安的騷動,發生了幾次不愉快的口角。
音樂廳方面派出工作人員來到隊伍後方,開始詢問樂迷購票需求,並遺憾通知後面想買這場音樂會的樂迷,再等下去可能是無謂等待了。
即便如此,這些人失望歸失望,仍在打聽著關於唱片預售的消息。
十一點,音樂廳再次增設三處臨時排隊通道,七行隊伍一起,消化速度再次加快。
時間定格在8月1日的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這場本有21天售票時間的聖萊尼亞交響樂團音樂會,2760席在開票日半天內售罄!
場面從這一刻開始,回歸了往年正常的樣子:偶爾排起小隊,一般零零散散。
消息的傳播速度極快,一個小時後,康芒斯教授的辦公室,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聲音巨大且急促,「快開門」的催促聲好像還不只一道。
誰這麼大聲?老教授自己鎖了門,此刻從書山卷海中抬起頭,臉上帶著詫異和不耐煩。
現在正處於樂團人事交替工作醞釀期間,考核結果的核算,新成員的納入,正式團員與替補團員的互相流動,獨奏者的協奏曲演出合作,聲部首席的任免各種上門的人情走動都來了,有學生,有學生家長,有熟人朋友,還有一些和音院其他教授打過招呼的關係戶。
無論哪類事項的名額,樂團每年再多也就兩位數,相比於整個大學的人數,的的確確是含金量極高的一項實踐經歷。
水平到位的學生還好,但更多攀關係想加入的,是非音樂專業的半吊子或者音樂專業的混子學生比如剛剛送走的一個關係戶,小提琴的音全部都拉在鋼琴縫裡的,還想在某次院校活動上和樂團合作一首協奏曲,這就很煩。
按照老教授年輕時候的辛辣風格來形容,這種合作提議,就宛如用上好的調料配菜和高超的烹飪技巧慫恿自己去燉屎。
首席的事情就更微妙了,老生畢業後位置空了一大半,但演出總不能斷檔,所以很多以前第二順位的樂手就臨時往前坐了一位這並不等於正式任命,但人一旦有了獲得感,再把它剝奪掉就跟要命差不多,好幾位自己不滿意的臨時首席,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還有…藝術節演出的問題,雖然最後就採用激進方案達成了一致,但真正當藝術界的輿論壓力撲面而來時,感受是另一回事。
帶著各種複雜的心情,康芒斯擰著眉頭起身開門。
門把手一擰開,他發現走廊上足足站了十來個人。
「校校長先生?」
施特尼凱和赫胥黎為首,另外是好幾位神情激動的熟面孔教授。
「卡洛恩·范·寧呢?」施特尼凱校長問道。
「賣完了!總監先生!賣完了!」赫胥黎副校長則是把一堆報紙卷了起來,打得自己另一隻手掌啪啪作響。
「什麼賣完了?」康芒斯一年見到施特尼凱校長的次數不超過三次,看到他今天都來了,此時心中隱約有點預感,但又不敢相信。
這不今天剛剛開票嗎?
康芒斯早就做好每晚看一次銷售進展,連續煎熬二十天的準備了。
「音樂會門票啊!賣完了!」
「門票賣完了!?」
「賣完了!」
「現在就?」
「現在就!」兩人對話逐漸破碎又重複。
「尊客票都賣光了?」
「尊客票都賣光了!!」赫胥黎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又問道「卡洛恩呢?他還不知道吧?趕緊去告訴他!」
「哦對,他應該這會正在排練。」康芒斯趕忙看了一下時間,「他每天通常是一點多才結束,走,我帶大家過去。」
從這邊辦公室到排練廳需要下三層樓並繞過一段走廊,十幾人匆匆忙忙地往那邊奔走,一分鐘後康芒斯教授推開大門:「范寧教授,同學們在休息呢?」
燈光明亮,空空蕩蕩,只有卡普侖這個助理指揮坐在鋼琴前埋頭寫著什麼,留給眾人一個發量稀薄的後腦勺。
康芒斯教授覺得自己眼花了,取下厚玻璃眼鏡,掏出手帕擦拭後又戴上:「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卡普侖趕緊起身,語氣有些不自信,「我…我在啊。」
「其他人呢?卡洛恩今天沒來這裡?」施特尼凱問道。
「校長…他今天排練結束得早,十點就讓大家解散了。」
眾人面面相覷。
他到底知不知道今天開票日現場的情況?
「什麼情況?故意的嗎?我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傢伙的行事風格了。」赫胥黎苦笑道。
范寧的確不太清楚情況,十點散場之時,帝都的媒體才剛剛趕到開票現場。
此刻,他正和希蘭,瓊三人站在特納美術館的裝置藝術圓形展廳里。
空氣中再次瀰漫著惡臭,石灰與牆磚已被重新砸開,黑而陳舊的小門已經開啟,懸在牆壁夾層的半空之中。
瓊重新以房間為邊界布置了隔絕秘儀,無形的靈感障壁在靈覺下呈現出紫色的圓,並在門窗上凝結成了一層厚厚的殼——探索做到絕對的保密是不現實的,這或許擋不住有備而來的有知者,但足以攔住無知者,並且讓他們察覺不到這個房間存在異樣。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三人不知道對這件事情討論了多少次,很多具體和詳細的論述過程都已經記不清了。
儘管每次討論的基調,都是結合新收穫的信息進行推測,並理性權衡風險,但後來大家自己都發現,理性的討論只不過是為了說服自己去滿足好奇心與求知慾。
這一點希蘭指出來過兩次,范寧也指出來過兩次,但結果無非是將進展推入下一個理性的討論循環。
到了今天的此時此刻,三人站在這裡,已經具備了充分的自知:大家不再否認服務於求知的深層次動機,同時也確認當前的準備工作比較充分,互相的照拂可降低很多風險。
或許這就正如范寧此前在調查維埃恩事跡中的感受:塵封在暗門歷史之後的吉光片羽,就像藏於地窖中珍貴的陳年紅酒氣味般引人入勝。
三人都背著包,范寧還背了把在地下探險中實用性較強的,並經過特殊處理後的撬棍。
他用手撐著通道壁,先翻躍上去,將兩人也拉上來後,從裡面大概把這扇暗門關了一下。
旁邊就是井口,此時大家擠坐在門後兩米多長,不寬不窄的通道里,再次清點了此行包裹裡帶上的物品,包括水壺,糖果,蠟燭,提燈盒,雙筒望遠鏡,樣品袋,手電筒和套繩等。
希蘭又拿出兩個黑色小盒,第一個小盒中的物品是半個巴掌大的深色圓片,在手電筒的光線下,能看到靠近圓心處有三個像氣泡一樣的東西緩緩出現又破裂消失,如此往復循環。
禮器「警覺唱片」:約十年前烏夫蘭塞爾某唱片收藏家因極度驚嚇導致心臟驟停,指引學派在其家中搜查時,從一張正常唱片的夾層中剝離出了這塊小圓片,它可以顯示出周邊帶有非凡因素的生命跡象,這帶來了一定的風險提示實用性。但接觸它頻率過多後,人的受驚閾值會逐漸降低到難以理解的程度,前主人被嚇死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家的貓無意間打破了一盞咖啡杯。
第二個小盒中放著一捆類似收束後的捲軸畫,捲筒是如漆般的黑,布背是稠密的紫。
禮器「祝聖帷幕」:指引學派自有存貨,據說在某段枯萎難覓的歷史中,它於各種意義上阻礙過某高位格存在的一次穿行。在念出恰當的密傳後,它可以製造出一個平面,暫時切斷兩側所有觀念上和實質上的交互,在往年的記錄里,有使用者極其罕見地在之後遇到了某些不可理解的連接交互事件,似乎是一種反向的影響。
幾人討論了下井的策略問題,由於井壁扶梯的存在,用不上繩子等器具,為了防止遇到某些意外後分散,三人決定一起下去,不再分出一個人在上面守著了。
兩位小姑娘今天都換上了更方便活動的長衣長褲,范寧吹熄蠟燭,放回兜內,第一個攀下扶梯,以便於第一時間應對下方未知空間的情況,瓊在中間,希蘭在上。
這些扶梯不是真正意義上連在一起的梯子,只是許多嵌於井壁的U形「欄杆」,既可以用腳踩住也可以用手握住,材質摸起來介於金屬與木頭之間,一段一段往下方的黑暗延伸。
三人鞋底不斷發出踩踏欄杆的聲音,當最上方希蘭的頭髮從井口消失時,范寧已經下到了超過五米深的地方,這時他已感受到,炎熱的氣溫稍稍涼爽了一點了。
向下的攀爬仍在繼續,扶梯手感冰涼而光滑,沒有其他油膩骯髒的污物,僅是手上積了一層細密的灰塵。
期間范寧還伸手摸了一下井壁,從縫隙紋理上能確認它是由一塊塊石磚砌成的,但是並沒有青苔一類的事物,也全然不潮濕,這讓范寧覺得,這個井形的圓柱形空間不像是真正功能意義上的井。
腳下無盡的黑暗讓范寧心跳有些加速,明明是穩定程度很好的扶梯,沒有任何晃蕩,體力上的消耗也不算大,但范寧每下一格時,手都情不自禁用上了最大的握力,彷佛生怕下面有什麼東西會把自己給拽下去似的。
但至少從靈覺上來看,目前既無異常的感知,也無危險的預警。
「我剛剛好像又聽到了那種聲音。」攀爬過程中瓊突然開口。
「聲音?」范寧手腳動作未停,兩人對話的回聲在這個狹長的空間裡交疊在一起。
「我也聽到了…」最上面的希蘭說道,「就是畢業典禮那天,我們發現暗門存在之前,在一樓活動大廳逗留時就聽到了的聲音。」
范寧想起來了:「類似於某種尖銳物體發出的密集聲響?奇怪了,我此前一直沒聽到,現在也還是沒有。」
「你們只要有什麼不對勁的苗頭感覺,就要馬上說出來。」范寧提醒道。
「明白…目前沒發現,感覺這一直就是單純的噪音。」
在往下的過程中,臭味始終保持著濃郁的水準,但呼吸沒有急促感,這說明要麼在某處存在通風口,要麼這片空間足夠大,大到在短時間內三人的氧氣消耗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同時不存在其他的生物消耗源或污染源。
氣溫卻明顯越來越陰冷,本來幾人嚴實的穿著有些悶熱,皮膚也出了不少汗,可是現在潮濕都蒸發走了,體感變得乾爽涼快,讓人提前體會到了入秋的感覺。
這一點倒是沒有什麼奇怪,這種類似於地下室結構的地方,溫差超過十度以上是比較正常的現象,但是范寧覺得這個井似乎有些過深了,他一直數著井壁扶梯的階數,現在已經六百一十階,按照約半米一階的分布密度,目前三人所處的位置已經有三百米深了。
「卡洛恩,怎麼停下了?」再過幾十階後,瓊不小心踩到了范寧抓在扶梯上的手。
「這裡的井壁上有個東西。」范寧說道。
他左手邊的兩塊磚石間,伸出了一個類似青銅材質扭出的物件。
頭頂上方的瓊蹲了下來,用手電筒照射上去後,可看到這是一個凹槽的形狀。
「燭台?」范寧看到凹槽周圍的青銅鏤空花飾十分繁複,一層層疏密不均地堆疊,部分地方沾染著紅色或白色的印記——由於人的潛意識裡面會將物體的突出部分往五官組合上聯想,這看起來像是一張由紅眼睛,紅鼻子,白嘴唇構成的面無表情的臉。
什麼怪異的審美風格?范寧想不清楚,不過他還是出聲說道:「瓊,關掉手電筒,這東西使用時長太短了。」
他手臂勾著扶梯,另一隻手在後方摸索,從二十多根小牛油蠟燭中掏出一根,放進了這個凹槽,溫度緩緩逆行,燭芯火光燃起。
長時間在黑暗的垂直通道下行,縱使范寧靈覺強大,但視覺也有點壓抑,壁上有了根蠟燭後,火光稍稍緩解了這種不適感。
蠟燭燃起後,瓊在下一刻開口:
「卡洛恩,你背後好像有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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