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音樂會

  這一覺睡得

  好沉,好懵

  范寧從聽眾席悠悠醒來,頭朝一側歪垂,近乎與肩平行。

  ——一個坐姿睡著後的典型不良姿勢。

  環境異常安靜,心跳比平時略快,自己能聽到它的聲音。

  脖子猶如水泥灌封,每抬正分毫都疼得要命。

  花了不少時間,范寧才艱難抬頭,緩緩睜眼。

  視野昏暗模糊。

  勉強能借著遠處幾道微弱的綠色光源,看到前方正對自己的舞台。

  還有舞台前列的一排鮮花盆栽、再往裡的幾把椅子和譜架,以及中間的一架三角鋼琴。

  物件的黑色輪廓籠罩著一層黯淡的幽綠色。

  范寧終於回過神來。

  不是吧?演出結束了也沒人喊醒我?

  音樂廳就這麼散場關燈了?

  這裡的工作人員都不清場檢查的嗎?

  ……

  范寧是一位剛畢業的理工社畜,兼古典音樂深度發燒友。

  從小喜歡彈鋼琴,聽唱片或音樂會,以及研究各種作曲家和音樂理論。

  這種屬性,只要外形不差,情商在線,在校園時期就很容易收穫一批同好和粉絲迷妹,並體驗到相對豐富的感情生活。

  各種類似「大神」的稱號加身,以及在社團或文藝活動中的高光時刻,讓他曾經覺得自己不算是普通人。

  直到開始被社會毒打。

  城鄉結合部化工企業,實驗室搬磚,尷尬的薪水,職場破事,房東撕逼。

  幾月不到,要素齊全,一切已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好在有這份精神慰藉。

  ——比如今晚,996工作的間隔,2個小時去市中心的車程,一場巴赫的室內樂作品音樂會。

  范寧上一秒的記憶,是在聽著演奏進行時斷了片。

  昏暗的音樂廳內,他視覺逐漸適應,身體疲軟也稍微緩解。

  「我之前絕逼沒有困意,聽音樂會能睡著?不存在的。」

  疑惑歸疑惑,他撐著站了起來,準備掏手機看看現在幾點了。

  唉,明天還得繼續搬磚啊……

  在身上摸索了一陣,衣服的手感似乎不太熟悉,不過還是摸到了手機。

  無信號,電量1%,時間23:30,離音樂會十點的散場時間已過很久。

  一堆的釘釘工作消息,顯示出老闆在996的單休日仍不忘瘋狂gank員工。

  但最上面一條是——

  簡訊?

  [向這個世界的聽眾,重現你記憶中的音樂。]

  [儘可能快,儘可能多。]

  [如果想活下去的話。]

  [0/100]

  時間是21:30,號碼是一串亂碼。

  什,什麼情況?什麼意思?

  這個收到時間,正是音樂會的下半場,或許還是自己斷片的時候。

  范寧疑惑地環視了一下音樂廳四周,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雖然看不清遠處的牆壁,但這個音樂廳比印象中實在小了太多,容納聽眾的座位不會超過一百席。

  黯淡的綠色光源也不是安全通道標誌,而是從牆壁高處幾盞看不太清的燈里發出的。

  范寧劃下手機的控制面板,打開閃光燈。

  最自然地,他先照向了舞台。

  這一照,他嚇得整個心臟就像被重錘給狠狠地掄了一下!

  兩個白色人影在閃光燈下跳了出來!

  不,準確來說,只是舞台平面上的兩個人形輪廓,被難以名狀的淺色煙燻狀痕跡勾勒出扭曲的頭部、軀幹和四肢,再呈放射狀彌散。

  就像被什麼未知的事物溶解、或燃盡、或蒸發了一樣。

  手機電量不足,自動關機,視野重歸昏暗。

  范寧背部瞬間蒙上冷汗。

  「這是之前台上的樂手?」

  他覺得自己似乎本能地喊出了一聲,再噔噔噔退後了幾步。

  但實際上嗓子發啞,原地未動。

  直到快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才鼓起勇氣邁開腿。

  他不敢轉身,更不敢跑,而是一步步倒退,退下舞台,退到牆根,退到了類似走廊的連接口,扭身一頭扎進了黑暗中。

  在黑暗的盡頭,一頓胡亂摸索,終於摸到了一個類似門閘的東西,隨後一把推開。

  強光照進了他的眼裡。

  並不是外界的陽光,而是從門外幾個人手中的電筒。

  「警察,站住,冷靜!」

  刺眼的不適應中,范寧的視野所見斷斷續續,模模糊糊。

  他先看到了三排扣的黑色制服,又看到了卡其色流蘇肩章和袖飾,最後看到了他們頭上的紅白格寬檐帽,和帽子之下凝重的神色。

  「」范寧愣住了,不僅是因為他們的裝束和長相,還有所說的話。

  這種語言他從未聽過,又在現在以奇怪的速度迅速熟悉。

  這句話像一把巨大的湯匙,狠狠地在他的腦海里攪動了一把,讓什麼東西破碎了,帶出一大堆混亂的記憶碎片:

  這裡是新曆912年的烏夫蘭塞爾,提歐萊恩帝國第二大工業城市。

  卡洛恩·范·寧,聖萊尼亞大學四年級學生,音樂學專業。

  父親曾是這座城市小有名氣的民間美術家,透納美術館館長,於3年前失聯,至今音訊全無;母親則早在多年前病故。

  這個年代不再有封建式的森嚴等級,但社會階層仍然尊卑有別,上層資源屬於貴族、學閥、大工廠主,以及神秘傳聞中地位超然的非凡群體——「有知者」。

  本以自己的中產出身,是很難夠上這所帝國貴族公學門檻的。

  但父親的藝術家身份,在這個世界似乎有極大加成。

  當然,他一失蹤,自己在學校的地位就迅速由路人級變成了下水道級別。

  要不是入學時一次性交完了四年的高昂學費,現在被趕出來了都有可能。

  美術館的運營自然也難以為繼。

  起初自己變賣了一些父親的畫作,用以債務結算,設備維護和發放人員工資等。

  再後來不得不遣散人員,閉館停業,節衣縮食,獨自一人住在一棟小公寓內。

  穿越了,自己穿越了?

  范寧腦袋一陣又一陣的抽痛,紛亂繁雜的記憶碎片相互擁堵推搡,逐漸變成耳畔心煩意亂的嘶吼和囈語。自己由站變蹲,由蹲變躺,視線中警察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

  再次睜眼,范寧看到的是天花板。

  還有

  這個東西怎麼還在眼前?

  簡訊的最後一行:[0/100]

  微弱的淡金色,讓范寧懷疑自己花了眼。

  似乎當自己有此念頭時,它才會明顯一點,注意力轉移則褪色至近乎透明。

  「醒來了?卡洛恩·范·寧先生?精神尚可的話,請先起來吧。」

  很近的一道聲音打斷了思緒。

  這是霍夫曼語,提歐萊恩帝國官方語言,人口比例最大的霍夫曼人所用語。

  范寧起身,撐坐於硬板床床沿。

  一個小房間,四面灰色牆壁,兩張紅木桌子。

  碳化燈蒼白的光線,打在桌面僅有的筆紙和一個豎紋玻璃杯上。

  杯子裡的水反著冷光。

  對面坐著兩名警察,服裝筆挺,身材魁梧,面容嚴肅。

  其中一位擰開了鋼筆帽:「自我介紹一下,紐曼·埃倫斯,烏夫蘭塞爾警安署高級警督,負責內萊尼亞街區治安工作。」

  「我睡了一整晚?還有,這是要問訊我?」

  剛穿越的范寧內心略有慌亂。

  他既不清楚舞台上的人形輪廓是惡作劇,還是活人的非正常死亡,也不確定自己是無辜的當事人還是始作俑者?

  冷靜至少從原主尚算完整的記憶來看,這事情不是他自己乾的,也不需隱瞞什麼,先如實作答吧。

  范寧定了定神:「好的,埃倫斯警官。」

  警官從抽屜里拿出一件物品,擺在桌上:「先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范寧看了看自己那嶄新的觸屏手機,又再次核對了下原主對這個世界的記憶。

  然後額頭和背心開始冒汗。

  在這個類似維多利亞時期的蒸汽工業世界,我不是很好跟你解釋你知道嗎?

  我說這是帝國時下最新款的手電筒你信嗎?

  不是,哪有剛穿越就穿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