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你的名字叫娜塔莎。」

  太平洋，一座不知名島嶼。

  這座島嶼的氣候完全與外界不同，好似隔著一面無形的牆壁。

  分明外邊還是冰天雪地，十一月的秋風，卻拂過了島上抽穗的芒草，遠望好像一片金黃色的大海在緩緩搖曳、起伏。

  芒草簇擁著一片守備森嚴的城堡，這座黝黑的堡壘無處不散發著肅殺的氣息。

  此時此刻，城堡的內部，水晶吊燈擴散出一圈圈昏黃的光芒，籠罩了鮮艷明亮的紅毯，以及盡顯高貴的暗金色王座。

  王座上正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男人，他雙手搭在權杖上，權杖的底部抵著地面。

  在他的前方，一個身穿白裙的女人正半跪在地。

  儘管卑微恭敬地低著頭顱，女人臉上的五官依舊是那麼冰冷、艷麗、高貴，她白皙的皮膚透明得好似在發光，令人挪不開雙眼。

  「娜塔莎，我們為何會被困在這座島嶼，原因查清了麼？」老國王開口了。

  「我不清楚。」女人垂下如蝶翼那般的眼睫毛，緩緩地說：「但我調查到了，這是一座海域，並不屬於我們那個世界的海域。」

  「也就是，我們來到了別的世界？」

  「對，就是這個意思，國王殿下。」

  「原來如此。」老國王用手摩挲權杖，片刻後問：「娜塔莎，你今年多少歲了？」

  「十七歲。」

  「原來都這麼久了，從我把你帶回來開始。」老國王渾濁的雙眸一亮，「你知道麼，我這一輩子都被人說昏庸無能，我做過最正確的事情，就是在貧民窟看到了一個女孩，一個穿著髒兮兮的殘破布衣，雙眼卻寫滿了冰冷與高傲的女孩。」

  娜塔莎的頭低得更深了，低垂的雙眸既冷冽又悲傷，雪白的裙擺輕輕搖曳。

  「我選中了伱，讓你成為我的妻子，賦予你無上的權力，賦予你世界上最高貴的生活，但我卻一次都沒碰過你的身體，因為我始終把你當成女兒對待。」

  娜塔莎沒有說話，國王伸出蒼老的手，愛憐地撫過她的下巴。

  「你恨我麼，娜塔莎？」國王問。

  「不，怎麼會，您將我從煉獄之中解救。」

  「那就好，和我這樣的垂暮之人日夜相處，實在不是一個女孩該做的事情，我所能給予你的就是絕對的尊重，以及一切的權柄。」

  娜塔莎微微啟唇，輕聲說：「殿下，您是一個極好的人，能夠陪伴在你的身旁，是我的榮幸。」

  「娜塔莎，我看過你的繪本，那朵綻放的向日葵很美，你的故鄉……那座小村鎮也很美，就像世界之外的仙境。」

  「那只不過是……」

  國王搖搖頭，打斷了她：「比起宮廷內的權力鬥爭，比起日日夜夜不斷的戰爭、動亂，你更想要的應該是一段平靜的生活，可我卻將你拖入了這個紛亂骯髒的世界。」

  娜塔莎張了張嘴，沉默了很久後說：「殿下，從來到你身邊的那一刻起，我從未後悔過。」

  老國王注視她的臉頰，輕輕地笑了。

  他的聲音是那樣沙啞，卻又好似回到了意氣風發的年少時分，那個渴望宮廷里的女孩多望他一眼的男孩。

  「娜塔莎，我已經老了，不再擁有率領這個國家的能力。」老國王正色，「事實上，我早該承認從六年前開始，就是你在代替著我做出決策，我的那些下臣們也常常在調侃，說我是『傀儡之王』，說我只會把一切交給你決定。」

  「並不是這樣的，拜佛亞國王你……」

  拜佛亞國王咳嗽兩聲，打斷了她：

  「娜塔莎，在我死後，你將成為這個國家最具權力的人物，你將成為拜佛亞王國的女帝，而人民會帶著對你的憧憬和畏懼，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你腳下。」

  「殿下，我會替你守護好這個王國。」娜塔莎斬釘截鐵。

  「娜塔莎……告訴我，我的國家現在的處境。」

  「我們的敵對國『坎蒂羅王國』派來的大軍，也被捲入了這一次的空間穿越，這時，它們正全副武裝地守候於城牆外，等待我們繳械投降。」

  「我們有撤退的餘地麼？」

  「沒有，這座島嶼並不像我們的大陸那樣廣闊。」

  「那我們要打贏這一戰，需要什麼？」

  「已經……沒有機會了。」娜塔莎低聲說：「他們帶來的兵力和裝備太過強大，在我們的王國被轉移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軍備庫和絕大多數的將士。」

  「怎麼可以這樣說？」拜佛亞國王說，「你是我見過最為聰慧的人，要是連你都一語篤定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希望，那……」

  娜塔莎抬起冷冽的臉龐，雙眸直視拜佛亞國王：「殿下，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機會？」

  「青虹。」

  聽到這個名字，拜佛亞倒吸了一口涼氣：「青……青虹？」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國王，仿佛回想起一段煉獄般的時光，布滿皺紋和黑斑的雙手劇烈痙攣，緊握的權杖也隨之顫動。

  「沒錯，就是在數十年前，被您擒於牢中的『青虹』，根據我這段時間的了解，它是來自地獄的惡魔，掌握著遠超於人類的知識。」

  「你要怎麼做？」

  「它和我提出了一筆交易，只要放過它，它就會為我們帶來一種名為『青虹聖火』的力量，但是要啟用這種力量，必須付出代價。」

  頓了頓，娜塔莎壓低了聲音，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這份代價，將由我來承擔。」

  「娜塔莎，你……」國王劇烈咳嗽。

  「殿下，這是讓拜佛亞王國倖存下來的最後一個機會。」

  拜佛亞國王低吼：「娜塔莎，你要聽信魔鬼的話語？！」

  「我僅僅是希望殿下您可以壽終正寢，而不是被敵軍斬下頭顱，掛在城牆上方示眾。」娜塔莎低垂眼眸，沉聲說：

  「您是我所見過的最溫柔的人，不同於拜佛亞帝國歷史上的任何一位君王。」

  「真的……已經沒有退路了嗎？」

  「沒有了。」娜塔莎說，「已經沒有了，殿下。」

  拜佛亞國王攤開的左掌，撐在王座的扶手上，右手則是撐著低垂的額頭，他渾濁的雙眸中閃爍著光，沉默許久後才說：

  「……那一切由你。」

  「我明白了。」

  娜塔莎站起身來，一襲白裙在十一月的秋風中飛舞，她走出金碧輝煌的城堡，一路直入整座王國最深處最陰暗處的牢獄。

  忽明忽暗的火光，層層密布的鐵網，鐵網後方那張詭異猙獰的面目。

  娜塔莎打開牢房，面孔和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名為『青虹』的魔鬼低聲說，「女士，這是正確的決定，感謝你將我解放，這是你應得的。」

  娜塔莎盯著它，只見魔鬼伸出凜冽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將一枚散發著青焰的種子，遞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這就是，青虹聖火？」

  「是的，哈哈哈哈，是的，這是你們應得的！」

  魔鬼忽然瘋狂地大笑了起來，它咧開嘴角，戲謔的雙眸中充滿了暴戾和仇視的光芒。

  「相信我！女士！在日後你會碰見另一個君主，一個你真正願意為之俯首的君主，而現在這個昏庸無能的老國王，就讓我來結束他這愚昧可笑的一生！」

  烈火從娜塔莎的掌心中升騰而起，近而籠罩了整座牢獄，再而擴展向整個拜佛亞王國，十一月的芒草在火焰的侵蝕下剎那消散。

  暴戾的火焰宛若野獸，啃食著被感染者的每一個器官，牢獄中的每一名獄卒都在嘶吼著，吼得是那麼面目猙獰，令人寒顫。

  娜塔莎低下頭，呆呆地看向雙手，她所感知到的火焰是溫暖的，這或許是魔鬼在臨走前給她的一點點『特殊待遇』。

  「國王……」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在溫暖的火焰中低聲輕語，每一寸神經都好像快要斷裂開來，她宛若怪物那般艱難前行，昔日姣好的面容和身姿逐漸蒙上石層。

  蒼涼的大地上，不僅是拜佛亞王國的人民、就連那些守候於城牆外的敵國士兵，也全部被青色的火感染，化為一座座石像僵在原地。

  它們有的驚慌錯亂，有的揮舞長槍，有的仰天哭泣，所有的神情和動作，全都定格在一個點。

  娜塔莎的雙眸中閃爍著青色的烈焰，在魔鬼賦予的特權之下，只有她即使化為石像也可以行動，她不顧一切地狂奔至宮殿，語無倫次地念道：

  「國王……國王……國王……國王……」

  跑入宮殿，只見殘破的王座上，國王的身軀逐漸石化，他面帶微笑，聲音沙啞又渾濁地說：

  「娜塔莎，要好好地活下去，為自己而活，人啊……就只有這一輩子了。」

  說到這裡，他的嘴唇也被石層覆蓋，臉上蒼老的微笑定格下來：「從貧民窟把你帶回來，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

  「國王！」

  不過多時，傀儡之王作為石像，永遠地凝固在王座上。

  娜塔莎低垂眼眸，瞳中閃爍的火焰黯淡無比，好似隨時都會熄滅開來，她在王座前跪了很久，用手輕輕撫過國王石像的臉頰。

  少女在王座下慟哭，哭得撕心裂肺。

  她走在蒼涼的大地，一切是那樣沉寂，所有的生機都被青色的火海抹殺。

  娜塔莎不吃不喝地走了很久很久，視線中儘是一座座神情驚恐的石像，拜佛亞王國的人民全部變成了敲不醒的石頭。

  她從拜佛亞王國走到了城牆外，入目的同樣是毫無生機的石像，娜塔莎的眼神里沒有同情，她認為這都是該死之輩。

  她又從城外走到了森林，林中的生物再無動靜，她伸出的纖長的手，撫過樹枝上凝固為石的鳥兒，雙瞳中青色的火焰跳蕩。

  最後，娜塔莎從森林走入山中，她在懸崖邊止下步伐，閉上雙眸，瞳中的青焰不再跳動，十一月的秋風拂過她的臉頰。

  可是，她已經感受不到風的觸感了。

  怪物……

  我是怪物……

  少女這樣想著，低垂眼眸，向前挪去一步，身體已然逼近懸崖。

  就在這時，她的聲後忽然傳來聲音：「王后石像，我來找你了。」

  分明是從未聽過的聲音，從未學習過的語言，在她的耳中卻是那麼熟悉，就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一遍似的，非常親切。

  娜塔莎緩緩睜開雙眸，她轉過頭，泛著冰冷青焰的雙眸直視對方。

  「你還認識我麼？」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臉。

  娜塔莎心中總覺得他的長相有些熟悉，但還是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認識你就行了，跟我走吧。」少年說，「我帶你離開這座島，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

  「你要做什麼？」

  「呃，這個問題就難到我了，我什麼都不做，不過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娜塔莎低下頭，輕聲說：「我是……怪物。」

  「你不是怪物啊，我才知道原來你長這麼好看，之前的棋種形態有點老成了。」少年手抵下巴，「嗯……也可能是裝扮的原因。」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少年聳肩，「跟我走吧，留在這裡多沒意思？」

  「去哪裡？」

  「去看整個世界。」

  娜塔莎遲疑了很久，雙瞳流轉著的青色火焰忽閃忽逝，長久後，她點了點頭：「好，可是帶著一個怪物，或許對你來說並不方便。」

  少年盯著她的臉頰，開口問：「說起來，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娜塔莎。」

  「娜塔莎，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了。」

  「你呢？」

  「我叫安森鹿。」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向她伸出右手。

  娜塔莎伸出石化的右手，頓了頓，又收了回來，「我會帶來不幸，我害死了自己的國民，我害死了我的國王，我……」

  她低聲說著，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沒關係。」安森鹿往前一步，抓住她縮回的手，揶揄道：「我也是掃把星叻，從小就剋死了自己的爹媽，少數關心我的人也被我剋死了。」

  他揉了揉娜塔莎的頭髮，「沒關係的，我們兩個掃把星可以抱團取暖。」

  娜塔莎感受著來自頭頂的溫度，忽然問：「可以抱我一下麼？」

  安森鹿愣了一下，心想怎麼這麼突然，這個棋種調查任務也奇怪了吧？儘管困惑很多，但他最後還是輕輕地抱住了她。

  「這樣？」他問。

  「謝謝。」她閉上蝶翼一般的眼眸，輕聲說：「還在貧民窟的時候，拜佛亞國王也給了我一個這樣的擁抱，那時我就決定……以後要一直跟著他，效忠於他。」

  「哦，那你是不是以後也該跟我走了？」安森鹿輕笑著問。

  「嗯，我跟你走。」

  夕陽西落，黯淡餘暉的拂照下，少女臉頰上的石層潰散開來，她冷冽的雙眸流轉著淚光，嘴上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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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