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寧突然便笑起來，她微嘟著唇，眼睛半眯著，像是在追憶什麼。
「大概就圖個喜歡吧。」紅唇緩緩輕啟，帶著一點苦澀的自嘲。
尹芊芊將手肘撐在車窗上，一時間竟真不知該接這句話。
圖個喜歡，說廉價也廉價，說昂貴卻也是千金難換。
「那你今天為什麼突然找我了？覺得不值得了嗎？」
尹芊芊說話總是那樣簡明扼要，一針見血，直切主題。
嚴寧亂成一團的心緒突然之間像是找到突破口，神識突然歸位，困擾她的東西被尹芊芊挑明，她便再也無法用自導自演的虛假來自欺欺人。
「嗯。」嚴寧說，「我覺得不值得了。」
透過車窗可以直接看到倒映著天邊圓月的湖面，微風拂動水波，月亮與星光在浪蕩的水波上粼粼閃耀，靜謐似夢，尹芊芊碰了碰嚴寧手肘，讓她看向車窗之外。
「我從來沒在這個點來過這邊，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湖光水色。」尹芊芊說。
嚴寧順著她的視線望出去，她望到倒映在湖面上順著水波浮沉的星河與變了形的圓月，感受到清新涼爽的秋風浮動萬物，還嗅到一絲極淡的晚桂香。
突然之間，嚴寧那顆被自己禁錮了多年的心臟，柔軟了三分。
「很美。」嚴寧被這一夜的美景勾得沉醉，晃神之間仿佛回到了少女時期，那時候嚴家老爺子還沒去世，嚴家二房的人還沒那麼能折騰，她就是天上地下脾氣最差的小公主，她想要什麼就沒有得不到的，得不到那就毀掉。因為她從小就缺失一項共情能力，只要她開心，傷害誰都可以。
結果她無法無天了二十年，然後遇上了自己的劫。
尹芊芊側目看向嚴寧：「是很美，但如果我們白天來的話，就看不到這樣美的夜色。同理，你覺得你無法失去方霆雲，覺得在留在方霆雲身邊與找回自己之間，留在方霆雲身邊才是最重要的。可你沒有嘗試過失去他是嗎？沒有經歷過，你怎麼辨別得出到底哪一個孰輕孰重？」
她語調很慢，但聲調卻是有力的，恍如重錘擊到人心口。
在嚴寧眼睫顫了那麼幾下之後，尹芊芊才繼續開口：「或許可以這樣說，你從來沒有接受過別人，你怎麼知道人人都不如方霆雲呢？將自己故步自封在原地，自然而然會錯過很多風景。井底之蛙的故事，你聽過的吧？」
她用詞倒是半點都不客氣。
嚴寧笑起來：「你說我是井底之蛙？」
「嗯哼？」尹芊芊順勢直接承認她就是這個意思。
嚴寧笑得更加歡快。
她笑得臉上都染上紅暈，眼角都浸出點濕潤。
尹芊芊就看著她笑，等她笑夠了之後，她才認認真真地看向尹芊芊說：「你說得對。」
尹芊芊沒將這話太當真，痴男怨女所說的話，所作的承諾都當不得真，畢竟都是在情感驅使之下頭腦一熱脫口而出的話，之後也會因情感驅使而做出另外的承諾。
嚴寧也不管尹芊芊的態度如何，只是又道：「今天方甜帶來了一個小妹妹，我覺得她大概是想讓那個小妹妹來勾引霆雲的，但對方並不是那種心機的妹妹，而是真的單純，真的喜歡霆雲，還真的是霆雲所喜歡的那個類型。」她頓了頓，又接，「跟我不一樣，我是裝的。因為我是裝的，所以我慌，我看到他對她笑一下，我都害怕……」
說到這裡，嚴寧將手肘撐在方向盤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臉，細長白皙的指尖插在頭髮之間，整個頭往下埋：「芊芊，我很害怕，你知道嗎？我沒有安全感，我不信他喜歡我……」
她喑啞著嗓音，一字一句地說。
尹芊芊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捏了捏：「怎麼可能有安全感，他連真實的你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
方霆雲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嚴寧。
從前嚴寧一直扮演著追逐著方霆雲的角色，那時候嚴寧知道方霆雲不愛她，所以她只需要努力讓方霆雲喜歡她就好，她不需要擔心方霆雲愛不愛她，更不需要擔心方霆雲愛的是她所扮演的這個假象，還是真正的她。
現在不一樣了，方霆雲說喜歡她，說愛她，可她那些年在方霆雲眼前所展現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方霆雲愛著的到底是誰？
所以當有一個方霆雲真正喜歡的那種風格的女生出現了，她自然而然就會患得患失。
贗品，總會害怕真品。
「嚴寧，我不勸你放棄，也不勸你繼續，這是你的人生，旁人做不得主，我依舊堅持我的觀點，你自己去分孰輕孰重，如果你覺得失去他會被得到他更快樂，那你就應該放棄執念。反之亦然。」尹芊芊冷靜克制地給她分析。
但說到底，感情這種事，找什麼情感專家都沒什麼用，個人的主觀感受最重要。
當然，做任何決定之前，你都要做最壞的打算。旁人所說的讓你堅持或者放棄，都是嘴皮一掀，全憑自己一腔義氣，然而做出決定的你自己，卻還要承擔未來將會發生的一切結局，或好或壞，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嚴寧的指尖顫抖著，整個腦袋腫脹得疼。
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她都堅持過來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會就這麼堅持一輩子。
「你跟厲景煜……你們一開始就這樣好嗎？」半晌之後，嚴寧突然出聲問尹芊芊，水潤的眼睛也望向她。
尹芊芊微怔，她搖頭：「也吵過，鬧過。但他一直在我身邊。」
嚴寧臉色驀然一變。
尹芊芊眉間皺起，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嚴寧聽到這句話又想到什麼了，她抿唇，又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尹芊芊舔舔唇，問：「如果你的人生能夠重來一次，你是會選擇繼續去愛方霆雲，還是去過自己的人生，完全避開方霆雲？」
嚴寧喉間一哽，突然之間竟有些晃神。
如果能重來一次……嚴寧再次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