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軒還要跳上去打校長。

  尹芊芊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行了。」

  她看向楚軒，眼睛裡纏上了幾縷紅血絲：「算了。」

  開除她的決定明顯是學校早就決定好的，現在鬧也是無用功。

  尹芊芊想不通，她手心裡全是血，指甲活生生給掐出來的。

  重活一世，明明一切都在變，她的成績，老師對她的看法，周遭的人，一切的一切，她拼盡全力去改變，以為已經撼動了命運的軌跡。

  可結果呢？

  她還是被開除了，理由不同，結果一樣。

  這種無力感彷如溺水之人脖子上套了個環，環被固定在水底。

  無論她怎麼掙扎都逃不出水面。不僅逃不出，每掙扎一次，脖子上的繩子都會狠狠禁錮她的喉嚨。

  尹芊芊咬了咬唇，轉身要走。

  楚軒也想跟上去，尹芊芊回頭朝他看去，笑得有點蒼白，「讓我冷靜一下吧。」

  楚軒看到她臉上的神色，瞬間說不出話來，只能讓她走。

  戚賀楊衝下樓去，下面一團糟，尹芊芊已經走了。

  楚軒正被李笙拖著走不開，他眼睛赤紅著，看上去還想上去跟校長打一架。

  戚賀楊陰沉著臉色，雙拳用力緊握。

  誰他媽搞得檢舉信！

  尹芊芊一路小跑到家門口，她才猛然站住腳。

  屋裡有細微的爭吵聲，不大，她爸又在為買衣服的事兒跟她媽吵。

  尹芊芊吸了口氣，掉頭又跑開了。

  有些東西還是不一樣，比如她媽現在已經在賣衣服，她跟厲景煜也沒老死不相往來。

  她心情爛到爆炸，急需要一個發泄口。

  狂奔到村口，尹芊芊從兜里摸出兩個硬幣，把那個爛熟於胸的電話號碼撥了出去。

  她在想厲景煜會怎麼安慰她。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電話打過去屁都沒有一聲放出來。

  厲景煜這會兒根本不知道有人給他打電話。

  他穿了一身迷彩，臉上全是彩槓，已經在數十個灌木叢里待了好幾個小時。

  陳嘉宇在他旁邊趴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厲景煜瞧著他那樣跟鼓風機似的，狠狠一個眼刀子剜過去，無聲威脅。

  陳嘉宇這個時候要是敢動，他發誓不等回去就敢跳起來把人給宰了。

  陳嘉宇憋尿憋得辛苦，他真心不想抖，可再不想抖也敵不過人有三急。

  另外兩個兄弟和厲景煜陳嘉宇呈三角模式藏在一顆樹上，忍不住一笑。

  陳嘉宇隔空甩了個冷眼，把自己縮啊縮，縮到另一垛灌木叢里，急急忙忙掏了個洞，剛解決一半樹上的兄弟就打了個手勢：敵軍來襲。

  暗罵了一聲「臥槽」，陳嘉宇只能把另一半收回去，急急忙忙回到原位準備搞突襲。

  他敢保證，他要是因為一泡尿把厲老大的隊給滅了，回頭他就得自裁謝罪。

  厲景煜扣著扳機，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皺緊眉頭，胸口有點慌，這樣的情緒讓他煩躁不安，可眼下所有的情緒都不能影響到他。

  電話打過去一直沒人接，沒聯繫上厲景煜尹芊芊又把硬幣收起來。

  她其實很想哭。

  老天像是在跟她開玩笑，一邊跟她說，我讓你重生，我給你機會重新開始。

  一邊又給了她一耳光，告訴她，就算重生，你也註定萬劫不復。

  尹芊芊蹲在電話亭里蹲了很久，感覺到腳有些麻之後，她才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起身回家。

  她回去的時候夏曉霞跟尹軍已經吵完了，他爸蹲在門口眉頭皺得死緊，夾死兩隻蚊子完全不成問題。

  她媽沒影子。

  尹芊芊走過去，尹軍抬頭看到是她明顯一怔。

  「你怎麼回來了？」

  這個時候正是上課的點兒。

  尹軍本來就皺巴巴的眉頭又緊了一層，兩鬢的皮肉活生生給拉到額頭中央，尹芊芊看過去，都能看到他兩鬢斑白的淺淺頭髮。

  夏曉霞聽到聲音跟著出來，沒等尹芊芊說話也是驚訝得很：「芊芊，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尹芊芊鼻子一酸，她想說，她又被開除了。

  前世今生，再一次。

  可她說不出口，她想到上一世夏曉霞去求人讓她入學的樣子就受不了。

  「我……我不想讀書了。」尹芊芊的聲音很輕，還有點飄。

  空氣里瞬間沉默下來。

  夏曉霞跟尹軍全都瞪大了眼睛。

  「不讀書了！」夏曉霞聲音拔高了好幾個分貝，乍然聽起來尖銳不已，腳步更是飛快，五步沒到就跨到尹芊芊面前。

  「你怎麼想的你不讀書了，你全班第二你不讀書！」

  「我騙你的，我就是不想去工廠。」尹芊芊深吸了一口氣。

  夏曉霞整個人都懵了。

  「你說真的？」夏曉霞緊盯著尹芊芊。

  尹芊芊瞳孔微閃，她想點頭，但是怎麼都承認不了。

  重回一世，她比任何人都想讀書。

  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

  夏曉霞緊盯著她，已經從她的表情里品出點其他什麼來了，「芊芊，你跟媽媽說，發生什麼事了，你要是不跟媽媽說，那你還能跟誰說啊。」

  聽到這話，兩顆滾燙的眼淚珠子掉下來，沒入泥土，一瞬間就沒了，她也只落了兩顆眼淚。

  尹芊芊抬手往臉上一抹，「學校把我開了。」語氣淡漠得好像剛剛掉眼淚子的不是她，被開除的也不是她。

  夏曉霞更懵了。

  芊芊才考了個第二名學校就把她給開了，開什麼國際玩笑？

  尹軍比夏曉霞還懵：「他們憑什麼開你？」

  「不知道。」尹芊芊眯了眯眼睛，「校長親自開的口，在表彰大會上說開除我。」

  尹軍皺緊眉頭看向她：「你是不是作弊了？」

  他就知道一個倒數十名的成績怎麼可能突然考到第二去。

  「沒有。」

  尹芊芊也沒什麼好瞞的，開都開了，她這會兒就是不說，估計明天這件事也就能傳遍整個村了。

  她把校長的話全部複述了一遍。

  「什麼！」夏曉霞聽完之後，眉梢都給氣得直了起來。

  尹軍聽完也沉默了。

  「他憑什麼這麼說你！」夏曉霞氣的要命。

  那些難聽的話居然還是出自一個校長之口。

  夏曉霞拉著尹芊芊就往門口沖，「芊芊你跟媽走，媽給你找公道，咱們走！」

  尹軍身子一挪，就把兩人擋在了屋裡。

  「你以為人家是什麼人，人家是校長，你現在找過去有用？尹芊芊你……我早就跟你說了，讓你跟厲家徹底劃清界限！你要早跟厲景煜斷了，你會被人這麼傳閒話嗎！指不定今天這件事就是厲家寫的檢舉信。」

  上次厲家當著他說的那些話，他可是猶然在耳。

  「就算是厲家，他校長就該因為一封檢舉信罵我女兒嗎？尹軍，你不護著自己女兒就算了，你還罵她，有你這麼當爹的嗎！」夏曉霞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眸光冰冷的可怕。

  平時尹軍跟她吵吵兩句，她當做是生活中的調劑。誰能保證人生一帆風順呢。

  可眼下，自家女兒受到了欺負，他身為父親，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慰女兒，而是責怪她。

  「尹軍，芊芊是我的女兒，你不管，我管！」

  夏曉霞說著就跑了出去，明顯是要去學校討要說法。

  尹芊芊拔腿就要跟上去，她媽這會兒過去就是找虐的，校長敢這麼做其中沒有點手筆她都能當眾吃翔。

  她什麼流言蜚語都能承受，但前提是這些流言蜚語不能傷到她家人！

  「你給我滾回來！」尹軍一看尹芊芊也要跑，張口就把人給吼了住。

  尹芊芊腳下一頓，轉身看向他。

  尹軍氣得差點沒爆出個心臟病，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我讓你進廠子，是想你未來至少不用為生計發愁，嫁給誰你都能有工作傍身。」

  尹芊芊沒吭聲。

  隔了好半天之後，尹芊芊才看向尹軍：「爸，我在你眼裡是不是挺失敗的？」

  尹軍一愣。

  她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就轉身跑出去追她媽去了。

  夏曉霞腳程快，尹芊芊給尹軍這麼一耽誤，再出去的時候她媽都沒影了。

  校長在表彰大會上的宣布不僅僅把尹芊芊給氣著了，要不是辦公室幾個老師攔著，馮琦都要上去跟校長拼命。

  有這麼對待孩子的嗎？尹芊芊才多大，校長又是多大？她不信校長不知道這麼做對尹芊芊這樣的孩子有怎樣嚴重的後果。

  如果這事兒就此定棺蓋論，尹芊芊這輩子都得頂上跟男人胡搞的名頭，尹芊芊這輩子都別想清白。她才多大的孩子？

  馮琦前腳還在辦公室破口大罵，後腳辦公室的門就「砰」的一聲給人踹了。

  辦公室幾個老師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經夠了，這一聲兒差點沒把他們心臟給嚇出來。

  馮琦扭頭一看來人是夏曉霞，心裡就咯噔一緊，沒等她調整好心情安撫夏曉霞，夏曉霞就沖了過來。

  「我們芊芊哪裡跟男人亂搞，給我說清楚！」她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氣勢駭人。

  辦公室的幾個老師都被嚇到了。

  「芊芊媽媽對吧？」馮琦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你……你聽我跟你解釋，這件事其實是有誤會。」

  「什麼樣的誤會才能讓你們當眾給一個女生潑髒水！你們就是這麼當老師的嗎，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會對一個孩子造成多嚴重的傷害嗎！」夏曉霞厲聲質問。

  馮琦被懟的鴉雀無聲。

  楊文這會看到情形不對，立刻勸道，「冷靜，都冷靜，這位家長，有問題咱們坐下來慢慢解決。」

  劉紅英窩在旁邊沒說話，校長這一出原本就出人意料，別說是馮琦沒想到，就是她都驚了。

  她以前是挺不喜歡尹芊芊的，那姑娘她hold不住，還喜歡跟她叫板。

  但尹芊芊英語滿分著實給她長了不少臉。

  可這會兒讓她幫尹芊芊，她做不到。她可不想給自己沾一身的腥。

  沒看這回是人家校長直接出的面嗎？

  「芊芊媽媽，這件事情，我一定盡我最大的能力給你解決行嗎？」馮琦的頭突突的跳，她怎麼跟人交代喲。

  楊文跟二班班主任對視一眼，無奈嘆了口氣。

  夏曉霞厲聲疾色：「你作為一個班主任，當時連給自己的學生討回公道的能力都沒有，就讓別人欺負你的學生，你當什麼班主任！」

  她看到馮琦這副半天吭不出一句話的就來氣。

  抬手一拍桌子，手上掃到了桌子上的墨水，墨水瓶掉到地上，碎開濺了老遠，好幾滴濺到劉紅英衣服上。

  她今天穿的是淺色衣服。

  劉紅英眼色都變了。

  楊文跟二班班主任正在一級戒備中，唯恐夏曉霞發瘋把辦公室給砸了。

  他們可是見識過這種農村婦女撒潑的，以前有個學生家長就是，一到辦公室，什麼都不管，只管撒潑打滾，把辦公室都給砸了。

  夏曉霞現在就算理智的了。

  馮琦深吸了一口氣：「夏女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你理解有用嗎？你理解為什麼不還我家芊芊清白？！」

  「你以為我不想嗎！」馮琦跟著一聲大吼，把夏曉霞都給吼懵了。

  楊文把夏曉霞拉到凳子上坐下。

  二班班主任趕緊遞上水。

  「馮老師從這事情一出就嘴就沒停過，一直在罵校長，夏女士，你應該相信馮老師是這個學校最不願意尹芊芊被開除的老師。」楊文勸道。

  馮琦情緒跟著穩定下來，她沒坐，筆直站著，看都不看夏曉霞，這事兒她心裡難受，「夏女士，你放心，尹芊芊要是回不來，我跟著辭職，不幹了！」

  楊文臉都白了，「馮老師！」辭職這話可不能亂說，他們工資雖然不高，但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鐵飯碗，好多人擠破腦袋都沒資格呢。

  馮琦這話不是氣話，尹芊芊要是不能回來，她真不想幹了。

  她也覺得自己這個班主任當的極其失敗。

  管不住自己的學生，也護不住自己的學生，還每天被各科老師欺負。

  她這是圖什麼？

  夏曉霞心底都在顫，她剛剛雖然氣勢洶洶，可那些情緒早就到達了臨界點：「那我家芊芊怎麼辦……她不能不讀書。馮老師，你幫幫芊芊。」

  尹芊芊剛剛跑到辦公室門口，就聽到了這聲。

  她咬了咬唇，手指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