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隨著艾玉兒、彭德琳等人進入到監獄內,黑色的高大鐵門隨即被關閉,只留下側面一個只夠一個人進出的小門。
監獄內的崗亭里,全副武裝手持木倉械的軍人站得筆直,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
彭德良一直在地上蹲著,從桑時清這個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在地上一滴一滴的水汽。
桑時清看著關閉的大門,她覺得今天和王湘怡的會面大概率是不會有了。
再想想剛剛彭德琳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前後矛盾著。
比如彭德琳說她很仰慕吳老師,因為吳老師會無條件的站在他的子女面前。
後面她又說了吳老師對她的猥褻、誘惑。
作為一個在上一世進行過安全信息教育課的女孩子,又看過了那些中外關於這種類型的電影。
桑時清此刻的內心是難受的。
彭德琳所說的對吳老師的仰慕,以及對他們當初在談戀愛的關係定位,都是典型的在逃避,在欺騙自己。
因為只有在把自己和那個禽獸的關係合理化以後,她才能去接納過去的自己。
就如房安琪的初戀樂園裡所寫的故事那般。
然而人是會長大的,人在長大後,會忽然發現原來那些所謂的關係合理化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桑時清嘆氣。
她忽然想起來曾經在網絡上看到的那些事情,華夏的女孩子裡,十個中有八個在年幼時曾遭受過不同程度的猥褻。
這些猥褻大多數都是來自身邊的男性長輩,老師也是其中一種,甚至概率是最大的。
因為在孩子的心裡,老師有時候是比父母更加權威的存在。很多女孩子在被猥褻完,都會被威脅著不許告訴父母。
在後來成長的過程中,那些記憶被潛意識刻意遺忘,但當提起這個話題,那些不堪的記憶便會浮現在腦海中。
清晰得像是昨日才發生在子身上的事情。
桑時清是從後世回來的,她知道這種現象是應該被大家給關注、重視到的。
桑時清無論是上一世還是到現在,文筆都是可以的。她決定回去就寫一篇文章,若是能夠刊登在封城日報上是最好的。要是不能,那麼她就投稿到南方都市報去。
要是它們還不要,那她就投到外省的天下女人。
天下女人是一個專注於女性心理問題的報紙。起初是沒有多大銷量的,但現在每一個月的銷量都在逐步上升。
桑時清的腦海瘋狂轉動,彭德良已經站了起來。
蹲了這麼久,他的腿有些發麻,鼻頭眼睛也是紅的。
「走吧。」彭德良走路的姿勢怪異,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因為這件事,變得佝僂了許多。
彭德良在監獄門口打了一輛車,帶著桑時清一起去了他家。
桑時清是不想去的,但彭德良說,有些事情,需要有一個見證。
桑時清不知道彭德良要讓他見證什麼,但彭德良的狀態很差很差,桑時清想了想,還是跟了上來。
彭德良家住在一個老小區的三樓,房子不大,但光線、朝向格局都很不錯。
陽光灑在沙發上,林旭萍穿著那天桑時清在小院子見到她的那一身衣裳坐在沙發上。
客廳左側的小臥室里傳出一聲聲咳嗽。
聽到動靜,林旭萍轉過身,看到彭德良和桑時清,她氣鼓鼓的轉身繼續坐著,手上還拿著一個有些破爛的筆記本。
彭德良見到那個本子,氣不打一處來,那是永生門的教義筆記。
彭德良大步上前,將她手裡的筆記本奪過來,走到客廳的窗戶邊就丟了下去。
林旭萍尖叫一聲,趴在窗戶看,在看到本子安全落地後,她對彭德良怒目而視。
「彭德良你是不是有病,你扔我東西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對我有多重要?」
「重要?到底多重要?永生門都已經被打成邪教了。怎麼,還心心念念著要去當聖女嗎?」
彭德良是個很寬和的人,除了在寫稿子的時候,他極少用語言去攻擊一個人。
但是在現在,在這會兒,他卻忍不住了。
他想到彭德琳說的那些話,加上這段時間對林旭萍的所有不滿,便排山倒海一般地襲來。
「林旭萍,你是不是見到過吳老師欺負過彭德琳是嗎?」
彭德良的這句話,把林旭萍的滔天怒火瞬間澆滅。
彭德良和她多年夫妻,看到她這樣,還有什麼不了解的?
他的心在這一刻沉入了谷底。
現在的教育系統實行的是5+4制度,也就是說,小學有五年,初中有四年。
彭德良和林旭萍同齡,彭德琳五年級的時候,林旭萍初中都畢業了。
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上學都晚,算算時間,林旭萍難道不知道那到底是對是錯嗎?
更何況,彭德琳要這麼對待林旭萍,那肯定在當初,她肯定不只是看看而已。
「當初你做了什麼?」
林旭萍眼神躲閃。她回想起那個夏日午後,她在發現吳老師和彭德琳的事情時,下意識地便關上了門。
後來,她聽到了門裡傳來拍門的聲音。
林旭萍都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直到她和彭德良在一起後見到回家吃飯的彭德琳。
為了掩蓋她當初所做的事情,她對彭德琳極度討好。也是在那個時候,她被傳播入教。
彭德良的言語更加艱澀,他看了一眼桑時清,他朝著臥室去,桑時清在沙發邊上站著,聽著裡面的動靜。
「爸爸,當初小琳有沒有找你們說過她被吳老師欺負的事情?」
彭老頭聽聞這句話,愣了愣:「說過。」
屋內的父子二人便沉默了下來。彭德良的心懸著到這一刻,是真的死了。
他看著眼前已經蒼老的父親,他很好面子,從小到大都是。
彭德良有許多話在胸口想要說出,到了最後,卻一句話也沒有講出來。
過了許久,彭德良出來了,他朝桑時清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受的笑容。
彭德良親自把桑時清送到樓下:「我從明天開始就不去上班了。我的記者大會邀請函放在了你的抽屜里,你拿著去就是了。」
彭德良的辭職信正好給了領導們一個台階下。主編想也不想的就簽署了辭職信,並且補償他一個月的工資。
彭德良什麼時候有時間了,抽空去領就好了。
要從這裡離開,彭德良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對於他而言,這個地方,已經是他想要逃避的地方。
或許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來了。
「好。」桑時清頓了頓,又問:「那師父,你以後要做什麼啊?」
彭德良聽聞此言,笑了笑,道:「我記者證沒有被吊銷,我以後就是個自由記者了。」
這個年頭的自由記者不少,他們沒有工資,有的只是每個月固定的稿費。
當自由記者雖然自由,但朝不保夕,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記者拼命想要到一個大報社去上班的原因。
「去吧。我今天在主任那裡推薦你做正式記者了,你明天記得去錢主任那邊領取你的東西。」彭德良利用了桑時清許多,而他能夠為桑時清做的事情不多。
桑時清的眼眶有些熱。彭德良利用她的心思她當然感覺得到。但她願意去做那些事情,歸根結底,是因為她綁定的抖音系統以及她想要打開時空之門回去看一看的願望。
所以一切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彭德良在臨走前還為她做這麼多事,說真的,桑時清有點感動。
彭德良看向樓前已經禿了一半的楊樹,以及顏色越來越深的綠化灌木。
說:「今天帶你來我家,是想讓你幫我把把彭德琳的事情寫出來,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都可以。等你寫完了,就把稿子交給向希平,他會幫我發出去。」
「小桑,我帶的徒弟不多,有的人後面被調到了電視台,也有的人被放到了地方報社,還有的因為犯了事兒得罪了人退出了這個行業。」
「小桑,你好好干,做個好記者。等我到我老家那邊了,我給你寫信打電話,我已經託了許曉的師父龔記者帶帶你了,要是有啥不懂的事兒,你要不好意思問他,你也可以攢著等到時候問我。」
彭德良絮絮叨叨,仿佛要把他所有當記者的經驗告訴桑時清。
他一路從他家門口,說到了小區大門,在桑時清要走之時,他又叮囑了一遍:「小桑,當個好記者啊。」
桑時清回頭,鄭重朝他承諾:「師父,你就瞧好吧。我會的。」
桑時清回去了,彭德良在大門口看了桑時清的背影很久很久。、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從大學校門出來後意氣風發的自己,他也曾說要當一個好記者。
那時候的他不曾想過會在有一天離開了他鍾愛的職業。
他那些會做自由記者的話都是哄桑時清的,他有癱瘓的父親和兩個正在上初中的孩子,當自由記者確實自由,但卻無法養家。
彭德良是惆悵的。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除了朝前看,已經沒有任何的別的辦法了。
理想和現實在這一刻仿佛有了清晰的分割線,將彭德良和桑時清給分割了起來。
桑時清的那一邊,是彭德良從今往後再也無法觸及的理想和遠方,而他這邊,是他希望桑時清永遠也別面對的生活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