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吃人的教徒

  彭德良有自己的座駕——一輛已經有些掉漆的二八大槓,就停在樓後面的院子裡。

  她們報社招了個看倉庫的大爺,每天管理本單位的車輛進出。

  桑時清不騎車上班,和他打交道比較少,但聽劉淑芝說過,老頭是個退伍老兵,非常不好嚴肅。

  在去取車的路上,彭德良一邊擺弄著他脖子上掛著的相機,一邊和桑時清道:「剛剛有人給我打電話,說有人在百貨大樓樓頂,他要跳樓,咱們得趕緊過去看看。」

  「好。」

  百貨大樓離中央大街不遠,但也不近。桑時清坐在彭德良的自行車后座,從當初龔志強躲藏的巷子穿過去,騎了十分鐘左右才到。

  百貨大樓是一棟六層樓高的建築,此刻樓底下聚集了不少人,他們抬頭看著樓頂坐著的那個人。

  消防員和警察也已經到達了現場,消防員正在地面緊急布控。

  像彭德良一樣掛著相機的人不在少數。

  改革開放後,各種各樣私人的報社、雜誌猶如雨後春筍一般露出來。

  彭德良環顧一周,帶著桑時清往老太太扎堆的地方去,一邊走,一邊教導桑時清:「小桑,我跟你講,往後你出去跑新聞,要是遇到有人扎堆的,你瞅准了哪兒有老頭老太太,直接過去就好了。」

  「這些老頭老太消息靈通得很,找她們打聽事兒她們還樂意告訴你,消息還準確得很。」彭德良說得很隨意,他教導桑時清的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常識。雖然簡單,但裡面也大有文章,要是才初出茅廬的人,想要摸索出來這些事兒怎麼著也得一段時間。

  桑時清也不是個不懂事兒的人,她受教的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師父。」

  這一聲師傅,讓彭德良格外滿意。

  「你跟這些老頭老太相處,嘴巴一定要甜,態度一定要好,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在人群里找一個話最多的。」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老頭老太太扎堆的地方,他徑直朝著一個勾著頭往前瞅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著紅色的花衣裳,頭髮隨意在腦後扎髮髻,她的神情是罕見的興奮。

  彭德良直接湊到他身邊去:「大姐,這是咋回事兒啊?」

  紅衣老太太最是愛俏,聽到有人叫她大姐,她轉過頭,看到叫她的人是三十來歲的碰記者後,嘴角的笑容怎麼都壓不住。

  「都一把年紀了,叫什麼大姐。」老太太說完以後,看了一眼彭德良脖子上的相機,道:「小伙子你不認識他?」

  這個他,指的是站在樓頂上的男人。

  桑時清和彭德良一起抬頭朝上看,從這個角度,他們不止能看到站在房頂邊緣的男人,還能看到站在他對面苦苦勸說他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穿著綠色制服的警察,在他們的身後,是百貨大樓的負責人,離得那麼遠,桑時清斗能看到其中一個地中海一個勁兒的拿出手帕來擦額頭上的汗。

  要跳樓的男人是背對著桑時清的,他看不到他的臉。

  彭德良也同樣看不清,他實誠地搖頭:「大姐,我們剛來……」

  紅衣老太太一看這樣,精神一振,剛開口想說話,就被桑時清邊上的老太給搶白了。

  「要跳樓的是當年的服裝大王徐國強。」

  服裝大王徐國強這個名字一出,周圍剛剛加入進來的吃瓜群眾恍然大悟。

  徐國強這個名字,在封城不說是家喻戶曉,但也差不多了。

  1979年,在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有刮起來之前,徐國強就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其中帶來的商機,於是他扒火車前往俄國附近的城市,通過非法突進買了一批並不合法的衣服回來。

  在改革開放的風吹過來時,他手上的衣服直接被憋了許多年、消費欲爆棚的群眾直接將他手裡的衣服買爆。

  這一遭讓徐國強賺得盆滿缽滿,後來,他多次前往廣粵、申城、首都等地方拿貨,俄國他也沒少去。因為他的大膽和他賣的衣服款式都不錯,價格也比較低廉,於是封城的老百姓們都習慣性的去光顧他的服裝店。

  他在封城最繁華的街道有了自己的服裝商場。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的存款就超過了一萬塊。

  在八零年代初,一個工人一年的工資也就兩三百塊,一萬塊錢是一筆超級超級大的巨款了。

  在萬元戶的報導過去沒多久後,徐國強在城裡買了一塊兩畝的地基,次年就從沿海那邊請了設計師了來,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蓋成了一棟歐式的城堡。

  這一棟歐式城堡,到了現在依舊有許多人在來封城遊玩時會到徐國強家的城堡外頭去參觀。

  裡面是不讓進的。

  因為這棟城堡,加上徐國強那日賺斗金的服裝賣場,於是他服裝大王的名號就被叫了起來。

  然而讓封城群眾們津津樂道的除了他在生意上的成功外,還有他在私生活的混亂。

  在他發達後,他身邊的女人也多了起來,什麼美艷秘書、清純學生、知性少婦各種各樣的都有。

  封城的第一家娛樂報紙最愛拍的就是他家的家事兒,什麼美艷秘書和清純學生當街撕扯,知性少婦因和徐國強的事兒被丈夫暴打入院。

  什麼徐國強帶著美艷秘書和知性少婦共同出國,徐國強又給哪個女人買了房子之類的,多不勝數。

  當時的那個年代,電視都沒有普及,一份報紙的價格又十分低廉。於是大家像是在追連續劇一樣的追徐國強家的八卦。

  曾經一段時間,封城的街頭巷尾,但凡有人聚集的地方,無論在聊什麼話題,最後都會拐到他的身上去。

  終於原配受不了了,從省城請來了律師,將徐國強告上了法庭。

  因為他的不知收斂,因為他的刻意炫耀,於是那場離婚官司他輸了個徹底。不僅存款被分出去了一大半,就連那一棟美麗的歐式城堡也被他的原配以兩個孩子的名義給爭取了過來。

  徐國強一夜之間從人人都羨慕的人生贏家成為了一個失敗者。

  大家對他的討論也從一面倒的誇獎羨慕,變成了不屑鄙夷。

  痛失大部分財產的徐國強在消沉了一段時間後準備東山再起。

  然時代已經和不同了,民眾的購買慾已經得到了滿足,加上服裝店越來越多,好看的、質量好的也越來越多,他的東山再起並不成功。

  後來封城的八卦越來越多,徐國強也就沒有人提起了。他漸漸消失在了民眾的視野中。

  只是偶爾有人見到他了,會在人後和相熟的人嘀咕幾句,感慨一番人生際遇。

  彭德良在邊上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大姐,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跳樓嗎?」

  曾經的服裝大王今日要跳樓,這絕對是一番大新聞,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彭德良連報導的暱稱都擬好了。

  紅衣老太太聽到有人搶白,心裡十分不樂意,於是也不賣關子了,直接接過話茬兒。

  再看一眼被彭德良叫大姐的老太太,看樣子就知道比自己小得多,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自己可都六十五了。被跟這麼年輕的人相提並論,紅衣老太心底就平衡了。

  這小伙子管她們都叫大姐,那豈不是在說自己和這個妹子一樣年輕?

  紅衣老太的心情瞬間就好了:「那咋不知道呢。徐國強後來跟他的小秘書結婚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吧?」

  桑時清、彭德良齊刷刷點頭,周圍的吃瓜群眾也小幅度地朝這邊聚攏。離得遠一些的,便傾了傾身子,企圖讓自己聽到更多內幕。

  紅衣老太看到觀眾反饋,瞬間來了精神:「他們後面在碧水龍庭買了房子,很不巧的,我們家就住在他家的對門。」

  「徐國強那小秘書厲害著呢,這些年來把徐國強管得死死的,徐家的錢都在她的手裡捏著,徐國強在離了原配以後,那日子過得苦哈哈的。」

  紅衣老太的話音落,便有人叫好。

  「該,這種陳世美就應該過得過得不好,要是這種人都能過好,那這個天底下還有什麼道理可言?」

  一句話,引得所有人贊同。說實在的,在八十年代,徐國強的緋聞那麼多,那麼高調,早就引得了很多人的不滿了。

  有的人窮得連老婆都娶不上,咋你徐國強能左一個右一個的領在身邊呢?

  「大姐,你還沒說為啥他要跳樓呢。」桑時清在邊上催促。

  紅衣老太看著桑時清那白嫩嫩的小臉,嘿嘿笑了兩:「那是發現了小秘書那倆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了唄。」

  此言一出,桑時清身邊的吃瓜群眾們坐不住了,大家也別管認不認識,都在一塊兒搭話。

  現場瞬間就熱鬧了起來。嗡嗡嗡的。

  「我記得當初那個原配之所以要打官司離婚,就是因為那個小秘書懷了孩子?」

  「那可不唄?還鬧上了報紙呢,那小秘書不是還打上了原配家的門去了嗎?合著鬧了半天,孩子不是徐國強的啊?」

  「怪不得徐國強要跳樓呢,換是我我也得跳。他以前多風光啊!」

  人群里議論紛紛,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還記得當初的那些娛樂報的內容呢,現場的氣氛隨著大家的討論越發火熱。

  彭德良在人群中擠得不亦樂乎。就剛剛紅衣老太爆出來的那些料,他都可以寫好幾個報導了。

  人群里說得很歡樂,然而百貨大樓的樓頂氣氛卻格外的焦灼。

  警察、消防以及百貨大樓的領導們輪番上陣勸說徐國強,徐國強雖然沒跳樓,但還是站在陽台上,一動不動。

  面對大家的勸說,他就提了一個要求。他希望能夠見自己的原配和兩個孩子一面。

  他就那麼垂著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他的原配來得很快,隨著他的原配鄒小芳來的,還有他的一雙和原配生的子女。

  在看到兩個孩子之時,徐國強的眼睛終於有了亮光。

  他嘴唇有些顫抖:「小斌,小麗。」

  年紀大一些的徐慧麗抿抿唇不說話,倒是他邊上的徐慧斌叫了一聲爸爸。

  這一聲爸爸讓徐國強眼淚都落下來了。

  在場的警察看到這個情況,趁熱打鐵,立馬勸導。

  徐國強的目光終於落在為首的警察身上,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同志,我想和你單獨聊一聊。」

  為首的警察,也就是剛剛寫完齊大山案的報告桑時庭聞言,愣了一會兒,隨即眉頭皺了起來。

  徐國強這前後的轉變也太大了!

  在鄒小芳母女三人來之前,徐國強那頹廢的樣子就是一個要跳樓輕生的人沒錯。但見到人的那一刻, 他這麼快就恢復了正常,無論是神情也好,還是語氣也好,絲毫沒有要跳樓的樣子。

  這很不尋常!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對著徐國強道:「行,就在那裡說。」

  桑時庭指的地方是樓梯口的牆外。那個地方屬於樓頂的正中央,離四周圍牆都有一小段不遠的距離。

  到時候徐國強就算是要跳樓也好,還是要用別的方式自殺也好,還是用別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好,都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搶救。

  「好。」兩人一道走過去,跟著桑時庭一塊兒來的人一起來的警察身體隨著他們轉動。

  鄒小芳緊緊地皺著眉頭,說實話,她有些不明白徐國強為什麼非要見他們母子三人。

  在離婚的這十多里,她跟徐國強雖然都在封城,但除了一些必要的場合外,他們並沒有見過多少面。

  他跟兩個孩子的接觸也並不多,每個月也就一兩回!她聽親戚說過,徐國強的所有生活重心、精力,都放在何婷的那兩個崽子身上。

  每年過年過節,她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徐國強對那兩個孩子怎麼怎麼看重,怎麼怎麼愛護,又報了什麼班,學了什麼才藝。

  說實話,鄒小芳聽著不是很難受的。她跟徐國強是少年夫妻,在她的孩子十歲之前,他們的日子是難過的,夫妻感情也是極好的。

  徐國強家裡雖然窮,但對她卻很好,她生的兩個孩子,無論是老大小麗還是老二小斌,月子都是徐國強伺候的,就連孩子晚上哭都是徐國強起來哄的。

  女人就是那麼容易感動,因為月子裡的徐國強做得合格,她心心念念了那麼多年。每每想起,便覺得內心酸澀。

  也正是因為當初的感動是真的,所以後面的背叛也是真的。

  徐國強的背叛,讓鄒小芳害怕。

  於是從此以後,她看哪個男人都感覺那是個負心漢。所以這麼多年了,她始終沒有再向前一步走的勇氣。

  在聽到徐國強要跳樓的那一刻,鄒小芳遏制不住的開心,她是秉著來送徐國強最後一程的心態來的。

  結果現在徐國強不準備跳了?鄒小芳瞬間怒火中燒。

  她想要跟過去找茬兒,卻被徐慧麗給拉住了。鄒小芳看了一眼徐慧麗,到底沒有再跟過去。

  而那邊,走到樓梯口的徐國強一把抓住桑時庭的手:「桑時庭同志,你救救我,救救我們一家。」

  與此同時,桑時清的耳邊叮了一聲,她摸了一下手上的珠串。

  在奉市滅門懸案的下面多出了一個掛了鎖的視頻,名字很能唬人,叫做《吃人的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