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在觀察書意的這幾天裡,白稚和季月一直過得很隨意。

  他們感覺不到口渴,也感覺不到飢餓。

  像是停留在夢境中一樣,卻又比夢要真實許多。

  姜霰雪說過,一旦知道這一切是假的,幻象就會消失。

  然而白稚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他們身處何處,即便如此,幻象也從未消失過。

  難道季月至今為止都沒有發現這裡不是現實嗎?

  可是也不對啊。

  就算季月沒有發現這裡是幻境……但這是在他出生前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他的幻境裡吧?

  幻境不該是自己見過的……事物嗎?

  白稚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書意日復一日地上山,將自己的生活分享給羅剎。

  雖然她的生活很平淡、很貧瘠……但這個總是默默傾聽的羅剎,變成了她生活中唯一不平淡的亮點。

  她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和這個「奇特」的朋友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的父親對她宣布了一件事情。

  「書意,我替你找了個好人家。」

  被酒氣纏繞的男人笑得睜不開眼睛。

  書意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什麼?」

  「你看,你今年也不小了,一直住在家裡也不是個事兒吧?

  爹特意找了隔壁村子的媒婆,讓她幫你物色了個不錯的人。

  對方家裡已經答應了,過不了多久就會來迎娶你。

  你覺得親事定在哪一天好呢?

  爹都聽你的……」

  「我不想嫁人!」

  書意忍無可忍地大聲打斷他。

  男人的臉頓時黑了下來:「死丫頭胡說什麼,你不嫁人難道還想賴在家裡不走?」

  「那你最起碼也該提前告訴我吧?

  你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要把我嫁給一個陌生人?

  !」

  「那不然呢?

  你還想挑挑揀揀?」

  男人獰笑一聲,咬牙切齒道,「你別忘了,因為你那個晦氣娘,現在我們爺倆在村裡的名聲有多差。

  你以為就憑你,還能找到什麼乘龍快婿嗎?

  有人肯要你就謝天謝地了,你還想……」

  「名聲差難道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嗎?

  關我娘什麼事!」

  書意憤怒地大喊。

  「你說什麼?

  !反了天了,你居然敢這麼跟老子說話,果然和你那個婊子娘一個德行,看老子今天不打爛你的嘴!」

  男人罵罵咧咧,抄起手邊的掃帚便要撲上來。

  書意嚇了一跳,來不及呼救,轉身便衝出房間。

  屋外夜色深重,萬籟俱寂,她頭也不抬,跌跌撞撞地向山上跑去。

  「你給我站住!小兔崽子!」

  男人拔腿便要追,一直藏在窗沿下的白稚見狀,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便向男人的膝蓋打去——

  「啊!」

  石頭狠狠打中男人的膝蓋,男人痛呼一聲便摔倒在地。

  「讓你犯賤。」

  白稚啐了一口,走到草垛邊搖了搖還在睡覺的季月。

  「季月,我跟上去看看書意,你要不要一起?」

  「……唔。」

  季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懶懶散散地站起來,白稚自然地踮起腳,幫季月拿掉他頭髮上的雜草。

  兩人沒有耽誤,很快便追了上去。

  書意一個人在山路上頭也不回地奔跑著,一直跑到了山洞裡。

  雖然是深夜,但羅剎的精神卻很好。

  那雙赤金的豎瞳在黑暗濕冷的山洞裡熠熠發光,有種熱烈到快要融化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白稚總覺得羅剎的雙瞳比平時還要灼熱強烈。

  「嗚嗚嗚嗚嗚……」

  書意哭著撲到羅剎的面前,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羅剎疑惑地看著她,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眼神里詢問的意味卻很明顯。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書意泣不成聲,白皙的臉上滿是淚水,「難道我在他的心裡就只是一個累贅、一個賺錢的工具嗎?」

  羅剎低緩地問:「他是、誰?」

  「……是我爹。」

  書意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講給羅剎聽,「他、他要把我、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嫁?」

  「就是……和那個人一起生活,給他生孩子……」

  即使此時自己非常傷心,書意依舊溫柔耐心地對羅剎解釋道。

  「一起生活、生孩子……」羅剎慢慢重複這幾個字,金眸中流淌著濃烈的光芒。

  「你不願意和陌生人……一起生活、生孩子……嗎?」

  半晌,他費力地吐出一個個人類的音節。

  平日他很少說話,就算說了也只是簡短的幾個字。

  像這種比較長的句子,對他來說稍微有點困難。

  不過好在書意這幾天也在教他人類的語言,所以他現在也勉強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書意立刻仰起臉,淚水將她的雙眸沖刷得如寶石般晶亮:「當然不願意!」

  「那你想和什麼人……一起生活、生孩子呢?」

  「什麼人……」書意的臉上浮現出片刻的迷惘,但很快便被一種悲傷而又柔軟的溫柔所取代。

  「至少也得是喜歡的人……吧?」

  也許是她此時的樣子過於柔弱動人,身上也隱約傳來陣陣誘人的清香。

  羅剎忽然覺得身體漸漸燥熱起來,甚至有一種想要吃掉少女的衝動。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灼熱的雙眸緊緊盯著書意。

  「喜歡的人……是什麼?」

  「哎?」

  書意愣了一下,隨即有些為難地笑了一下,「這個很難解釋啊。

  總之我現在暫時沒有喜歡的人,如果有一天遇到的話,我會把他介紹給你認識的。」

  「如果有一天的話……」想到自己可能再也不會遇到喜歡的人,書意的雙眸頓時黯淡下來。

  羅剎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依舊緊緊盯著她。

  他的眼睛太過炙熱,仿佛在無聲地燃燒。

  像是充滿了食慾,又或是其他難耐的欲望。

  然而書意並沒有留意到,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我已經受夠了。」

  像是想到了什麼,書意忽然擦去臉上的淚水,一把握住羅剎粗礪的雙爪。

  「我們一起逃走吧?

  離開這裡,去我爹找不到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少女的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期待,令人不忍拒絕。

  「開始全新的生活?」

  羅剎的雙瞳在黑暗中隱隱閃爍。

  「沒錯。」

  書意點點頭,輕聲說,「我不想嫁給陌生人,也不想繼續和爹生活在一起了。

  我想去看看村子外面的世界……反正無論如何,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吧?」

  少女柔軟的雙手包裹住羅剎冰冷的指節,美好的觸感令羅剎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在一瞬間沸騰起來。

  「為什麼、是和我?」

  羅剎低沉緩慢的聲音透著莫名的嘶啞。

  似是沒有料到羅剎會問出這個問題,書意眨了眨眼睛,忽然破涕為笑。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更何況,你身上的傷還沒有恢復好……作為你的好朋友,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你呢?」

  她跪坐在高大的羅剎面前,微微仰起的臉在微微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極其溫柔。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少女的身上慢慢散發出誘人的清香,少女的眼中漸漸流轉出甜澀的光華。

  在羅剎的眼裡,少女的全身上下似乎都美味極了。

  一瞬間,他的大腦轟然炸裂,耳邊只剩下激烈而聒噪的擂鼓聲——

  他難以抑制地低吼一聲,猛地撲到了書意的身上。

  「啊——!」

  一聲痛苦而悽厲的尖叫劃破夜空,驚起洞外無數鳥雀。

  白稚呆呆地看著這一變故,整個人都僵住了。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她立刻抬腿向里衝去,然而詭異的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無法進入山洞,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將她與洞口橫亘開來。

  「怎麼會這樣?

  之前明明是可以的!」

  白稚連忙望向季月,「季月,你快來試試!」

  季月面無表情,依言來到洞口,利爪凌厲地揮出一擊——仍然無效。

  他們的任何攻擊都像打進了一個透明的黑洞,沒有任何反饋。

  「……草!」

  聽著裡面絕望的哭聲,白稚快要被氣炸了。

  山洞裡,原本和諧相處的一人一羅剎,轉眼間已經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安靜的羅剎忽然發狂,將書意狠狠撲倒在地,甚至還強硬地「侵犯」了她。

  猝不及防的書意被這隻高大強壯的野獸死死按在地上無處可逃,只能不斷哭喊著求他饒過自己。

  然而羅剎已經被欲望所支配,他睜著發紅而又猙獰的豎瞳,一遍又一遍,依靠著自己的本能強暴了書意。

  少女聲聲泣血,猶如夜鶯死前的哀鳴。

  而白稚和季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直到一支利箭忽然從白稚的耳邊穿過——

  「原來躲在這裡了啊。」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白稚身後驀地響起。

  這個聲音……是他!

  不等白稚轉過頭,洞裡的羅剎倏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嚎。

  他停下了動作,兇狠地瞪向白稚的方向。

  「看來一支箭還不夠。

  不過沒關係……這一次一定正中心臟。」

  身後的男人緩聲低語間,又是一支凌厲的箭射了過來——

  「呃啊——!」

  羅剎哀嚎一聲,高大的身軀微微搖晃。

  他慢慢低下頭顱,濃烈的金瞳死死盯著身下的少女。

  「一起……生活……」

  這隻猙獰的怪物,扯動著蒼白的唇,發出破碎而模糊的音節。

  書意緊緊抱住自己染血的身體,一邊低聲啜泣,一邊劇烈地顫抖著。

  沒有人聽到怪物說了什麼。

  他的身體晃了晃,眸光漸漸灰暗下來。

  下一瞬,這隻野獸便像一座崩塌的小山,重重地倒了下去。

  終於結束了。

  一切都和她想像得不一樣……看著洞裡那個呆呆坐起來的少女,白稚的心裡突然堵得慌。

  「真是一隻罪孽深重的畜生。」

  手持弓箭的男人低嘆一聲,慢慢向白稚和季月二人的方向一步步走近,「你說是吧……」

  「——小姑娘?」

  「!」

  白稚立刻扭過頭,一臉震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沒有錯,這個殺死羅剎的男人,的確是雲陰天師。

  更確切地說,是年輕的雲陰天師。

  然而此時,他的目光,正靜靜地投在白稚和季月的身上。

  白稚很確定,他看的不是山洞裡的書意,也不是死去的羅剎。

  這個男人,的確是在與洞口處的他們二人對視。

  「看了這麼多天的故事,感覺怎麼樣?」

  年輕的雲陰微微一笑,與多年後的他相比,少了一絲悲憫,更多了一分高傲與意氣風發。

  「很精彩吧?」

  「——我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