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因為他不是名將, 他是一個神話。

  秋日的清晨, 溫度宜人,陽光和風都剛剛好。

  肖馳把沒點的煙從唇間拿開,微側頭,終於注意到那個幾步遠外的小高中生。那姑娘正仰著脖子看他,大眼晶亮, 雙頰微紅, 身上的校服藍白相間, 乾淨又柔軟。

  挺漂亮。

  實在是太年輕,陽光下, 臉蛋上細細的絨毛都依稀可見。

  他眯眼,想起她了。

  那個穿著校服上夜店的女學生。

  半刻, 肖馳直身朝林悠悠走近幾步,低眸看她,兩手隨意插在褲兜里, 反問:「你認識我?」

  低沉冷淡的嗓音, 語氣平平,氣勢卻逼人。

  林悠悠呆了呆, 腦袋隨他走近而越仰越高,鼻腔纏繞一股陌生的男性氣息,濃烈而陽剛。沒由來的, 她掌心裡的汗更多了, 眨眨眼磕巴道:「應該、應該還算認識吧。」

  咦, 為什麼突然這麼緊張……

  對面的肖馳擰了下眉,像有點兒不耐煩。

  於是林悠悠用力清了下嗓子,莫名緊張道:「我以前,看過很多寫你的報導。你很有名……」

  說話的同時,德育處關著的門開了,一個女學生哭哭啼啼地走出來,換另一個男學生進去。

  肖馳視線移過去,停留數秒,臉上沒什麼表情。耳畔,那道軟糯的嗓音仍未停歇,只是語氣里多了一絲好奇:「對了……您來我們學校是有什麼事麼?」

  可他隨意抬了抬下巴,答非所問:「快到你了。」

  「……」嗯?

  她怔愣,沒有反應過來。

  「廣播裡不都說了麼,做完操到德育處。」肖馳調轉視線,深黑的眸里勾起絲寡淡興味兒,看向她,吐出三個字:「林悠悠。」

  我靠?

  被點名的人嘴角一抽,這才後知後覺記起廣播裡那個全校通知,頓時石化。

  幾秒鐘後。

  那姑娘顧不上打招呼,一雙白色板鞋從樓道上噠噠噠跑過去,輕輕盈盈,腳下生風,恨不能飛起來。

  肖馳目送那抹纖細的身影遠去,微眯眼,想起她剛才說的話。

  ……

  我看過很多寫你的報導。

  你很有名,是中國拳擊界的神話。

  ……

  他低頭笑了下,黑眸平添幾分自嘲和譏諷,須臾,點菸吸燃。

  林悠悠趕到德育處的時候,教導主任剛揪著一個男生的領子把他扔出來,好巧不巧,扔在林悠悠面前。

  她及時剎住腳,悄悄瞄了眼,瞬間認出男生是高一年級的莊寅傑。

  成華學子千千萬,剛入學的高一生能成為名人,絕對有他的過人之處。而莊寅傑的過人之處,就是他有一頭長髮。

  為了強調校規中「男生不能留長髮」這一條,開學典禮那天,教導主任還專門把莊寅傑拎到國旗下作為反面教材。

  鮮艷的五星紅旗,及肩的飄逸長發,一罵成名。

  「給我站好。」

  教導主任是個中年大叔,體型大,中氣足,一記嗓門兒震得林悠悠頭皮發麻。她縮脖子,下意識地也跟著立正站好。

  莊寅傑卻滿臉的拽拉吧唧。

  主任接著罵道:「教了二十年書,頭回遇見你這樣的,一個男生頭髮留得比女生還長,像什麼話!」

  莊寅傑嘀咕回他:「像畫早掛牆上了。」

  林悠悠嗆住,噗。

  「……」教導主任要氣昏,吹鬍子瞪眼,指著男生「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下文。半刻後擺了下手,強壓怒火說:「等你家長來了再跟你算帳。」

  莊寅傑說:「來了啊。剛沒見著你人,抽菸去了。」

  「那就繼續等著!」主任恨恨的,說完一轉身,終於注意到旁邊存在感微弱的林悠悠,瞬間火氣更大,「你昨晚跑哪兒去了?」

  好學生的臉皮通常都薄,尤其在被老師批評的時候。林悠悠臉微紅,囁嚅半天才艱難擠出四個字:「……皇家大道。」

  主任厲聲:「那是什麼地方,是你這樣的學生能去的麼!還穿校服,真是給學校長臉。」

  林悠悠試圖解釋:「昨天晚上我其實是去……」

  「算了,你也先等著。」主任不耐煩地擺手,打斷她道,「等我把那個逃課打遊戲的罵完再罵你,一個一個來,都別想跑。」邊說邊轉身走進辦公室。

  「砰」,門重重關上。

  上課鈴響了,學生陸續回到教室,幾棟教學樓安安靜靜。

  林悠悠罰著站排隊等挨罵,小風一吹,有點鬱悶。

  這節是物理課,內容複習電磁場,她這塊兒薄弱,錯過之後不知要刷多少題才能補回來呢t_t……

  耳畔忽然響起個聲音:「林學姐。」

  她哭喪著臉轉頭。

  莊寅傑把長劉海撥到一側,顯出張清清秀秀的臉來。他問:「你覺得,我這個髮型怎麼樣?」

  林悠悠嘴角抽了瞬,然後很艱難地開口:「挺好。」

  「學姐眼光真不錯。」

  「……」

  莊寅傑甩甩頭髮,又問:「你看過《古惑仔》那部電影沒?」

  她點頭。

  「裡頭銅鑼灣的陳浩南就是這造型。我欣賞他。」少年用十六歲的臉嘆了口六十歲的氣,「男人嘛,絕不能因為別人幾句話就輕易改變自己,所以這頭髮,我是肯定不會剪的。」

  林悠悠默三秒,「……學弟將來必成大器。」

  「謝謝。」

  說完,莊寅傑像又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著她道:「對了,聽說學姐昨晚穿著校服去joker鬧場了?」

  「……哈?」

  果然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麼快就已經人盡皆知了嗎……而且為什麼是「鬧場」?這麼不實事求是不負責任的謠言是從誰嘴裡傳去的……

  林悠悠靜默片刻,然後生氣了,捏著拳頭憤憤道:「這話、這話你聽哪個二百五說的?」

  莊寅傑說:「我舅舅啊。」

  what?

  林悠悠呆了,「你舅舅又是誰?」

  「你不認識他麼?」莊寅傑有些奇怪,「剛才我從窗戶里看你們聊了半天,還以為你們很熟呢。」

  這個大哥在說什麼……

  她為什麼會認識你舅舅,又什麼時候跟你舅舅聊天了啊喂……

  林悠悠皺起眉,張嘴剛要說話,卻看見莊寅傑沖她背後揮了揮手,打招呼:「舅舅,煙抽完了啊。」

  林悠悠狐疑,回頭一看,驚得差點吐血。

  男人不知何時過來了,就站在她身後,寬肩窄腰高大挺拔,表情冷淡,與她最多相距三步。不知為什麼,她心臟的跳動忽然加劇,腦子裡鬼使神差閃過一句不知在哪兒看過的話:

  一切故事的開始,總是適逢其會,猝不及防。

  肖馳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身高差距,她看他需高仰起頭,小巧的一張臉,襯得大眼格外烏黑圓亮。很快,他淡淡收回視線,越過她徑直走過去了。

  剛好辦公室的門開,又丟出來一個學生。

  教導主任出來,看見肖馳,先是微愣,接著才推了推眼鏡道:「請問您……」

  莊寅傑搶先一步開口:「這是我舅舅。」然後那道頎長身影便從林悠悠的視線里消失。

  門重新關緊,整個走道上只剩下她和拉長的影子。

  林悠悠眸光微跳,大腦吃力消化剛才接收到的信息,半刻後反應過來什麼,瞬間想撞牆——

  剛才那句二百五,肖馳他應該,大概,可能,必須沒有聽到吧otz?

  整整一天,林悠悠都有些心不在焉。

  袁曉很仗義,以為好友是鬱悶早上被訓話的事,便專門去給她買了一袋跳跳糖,還是她最喜歡的藍莓口味。並且安慰道:「劉胖還是算仁慈,一沒給你記過二沒給你處分,你以後注意一下就是了,去夜店之前怎麼也得換身衣服。」

  劉胖是大家對教導主任的私下尊稱。

  林悠悠沒說話,拆開跳跳糖倒進嘴裡,繼續托著腮發呆。

  袁曉往嘴裡塞了顆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國際名校的排行名單擺在桌上,低著頭研究,邊問:「你說,我到底是去美國還是去義大利?」

  「……」林悠悠這才回過神,探頭和她一起看,「已經在選學校了嗎?」

  袁曉點頭,有點兒煩躁:「我媽想我下學期就出去。」接著問林悠悠,「你呢,還是決定參加高考麼?」

  「嗯。」

  「準備考什麼大學?讀什麼專業?」

  「學校沒想好。」林悠悠笑了笑,筆在草稿紙上胡亂畫圓圈,「專業的話……新聞學吧。」

  話剛說完,前排一個男生就湊過來了,笑道:「林悠悠,聽說你爸媽都是知名體育記者,準備繼承衣缽?」

  一個聲音在不遠處接話:「體育記者?聽上去不錯耶。」

  「不錯什麼呀,又得罪人又危險。」另一個聲音壓得很低:「你以為林悠悠爸媽的車禍真是意外麼?聽說是……」

  袁曉臉色微變,立刻拔高嗓門兒說:「對了悠悠,難得周末補補課,出來玩兒吧,我請你吃飯。」

  清亮聲線蓋過竊竊私語。

  林悠悠眸光黯淡了一瞬,旋即恢復常態,笑嘻嘻地搖頭:「不用啦,我還要監督林毅背英語。」

  晚上到家,奶奶做了糖醋魚和蒜蓉排骨,林毅正在長身體,本來胃口就好,配上菜吃了一碗接一碗。盛第三碗飯的時候,林毅皺眉,朝那扇緊閉的房門喊道:「姐你到底吃不吃?再不出來可就啥都沒有咯。」

  臥室里沒有回應。

  林毅和林爺爺相視一眼,繼續吃飯。

  林悠悠把書櫃打開,小心翼翼從最底層取出一個箱子,吹開面上的灰。打開,裡頭是厚厚一沓報紙和雜誌,疊得整整齊齊,全是林父林母生前作品。

  她抿唇,把最上面的那張報紙攤開。

  《體壇周刊》201x第xx期,頭條新聞:神話再續傳奇——肖馳ufc奪冠,成為ufc史上第一個中國冠軍。

  林悠悠垂眸,目光掃過占據大半版面的圖片:璀璨燈光聚焦之中,年輕男人神色冷峻,面無表情。那張臉掛著汗,下頷剛毅,唇微抿,凹深眼窩中嵌著一雙眸,瞳仁漆黑,目光凌厲。五官深邃的緣故,面部有深淺不一的影。

  林悠悠仔細打量那張照片,忽然在想——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如果為誰動心,會是什麼樣子呢?

  「林悠悠,你最近對體育賽事很感興趣?」有同學好奇。

  林悠悠彎起的眼眸像兩道月牙。她低著頭,筆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隨口說:「我在提前學習體育新聞的寫作手法。」

  對於這個答案,大家很服氣。

  成華學霸多,高三就把《高等數學》、《大學物理》修完的人不勝舉數,可直接就自學專業課的,除林悠悠外沒有第二個。

  正在喝水的袁曉被嗆住了,咳嗽幾聲,罵她:「蛇精病啊你,這麼用功,考慮一下學渣同桌的感受好不好?」

  林悠悠笑,抬眸剛要說話,教室外頭卻傳來一個女學生的聲音,「林悠悠,趙老師叫你馬上去辦公室。」

  「嗯好。」

  她起身,小跑著出去了。

  草稿本還原樣擺在課桌上。窗戶開著,薄薄的本子被風吹得掉落在地,袁曉無奈,彎腰伸手撿起來,不經意一翻,愣了。

  一連數頁,白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體,而且全是兩個字:肖馳。

  於是等林悠悠回來,就看見袁曉翹著個二郎腿盯著她,表情嚴肅,眼睛半眯。她被這陣勢嚇住,呆了呆才問:「我……我欠你錢沒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