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那幾個字的剎那，連林悠悠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勇氣。亦或是，那時肢體的語言已快過大腦，她回過神時，最後一個尾音也剛好從舌尖落下。

  雅間裡有幾秒鐘的安靜。

  林悠悠紅著臉，呼吸微急，甚至能聽見自己飛快的心跳。那一瞬的感覺矛盾到極點, 既很想聽他的回答，又……很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 她聽見低沉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肖馳眉峰斜挑，眸色寡淡里透著興味兒, 「再說一遍？」

  林父林正青曾寫過一篇文章, 上面提到：一個優秀的拳擊手, 必須具備五種特質——專注, 冷靜, 機智，兇狠, 堅韌。

  很顯然, 肖馳就是如此。

  在林悠悠的印象中, 她從未見過肖馳有一絲一毫的失控，即使是在那些年的格鬥賽場上, 即使是對陣世界頂級拳擊手, 即使是, 現在。他身上有種過分的冷靜和自製, 總能完美掩藏所有情緒，波瀾不興。

  仿佛，沒有任何東西能讓這個男人失控。

  此時此刻，不知怎麼的，林悠悠想起袁曉說的話，「對於我們來說，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

  這樣青澀懵懂的時期，任何一場單戀對她們來說，都是賭博，賭資簡單，無非拔山倒海的勇氣和最純真的愛情。

  而她願意賭一賭。

  林悠悠深吸一口氣，好像沒那麼怕了。

  然後她鼓了鼓腮幫，低著頭，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道：「我說，如果我……我真的看上你了呢？」

  肖馳靜半刻，忽的，彎腰平視她的臉。

  她腦袋還垂著，尖尖的牙齒輕叩下嘴唇，臉色緋紅，察覺到他堪稱親昵的舉動，一慌，下意識往座椅靠背挪了挪，根本不敢抬眼。

  他視線掃過她的額頭，鼻子，嘴唇，最後落在她的手上。小小的一隻，膚色白膩，攥著他的袖口。關節位置泛白，看得出很用力。

  「先鬆開。」

  「……」林悠悠茫然，壓根沒意識到自己還拉著他。

  「手。」肖馳低眸看著她，似笑非笑，「我跑不了。」

  她窘迫，一瞬回過神來，趕緊把手放開了，囧道，「不好意思，我、我還有話沒說完，一急就……」

  肖馳倒半點兒不介意，轉過身，重新坐回原位，習慣性地點菸吸燃。須臾「啪嗒」一聲，金屬打火機被他隨手扔在桌上。

  他吐出一口白色的煙，竟在她之前開口：「林悠悠。」

  她還是耷著腦袋：「……唔。」

  「跟人說話得看著對方的眼睛，」肖馳盯著她看，漫不經心的語調，「你們老師沒教過你？」

  「……」她緊張，餐桌下的兩隻手用力絞衣擺，吸口氣，吐口氣，好幾回後才抬起頭，看他。

  肖馳撣了下菸灰，食指若有似無撫過茶杯，忽然：「我認識你父母。」

  林悠悠蹙眉，眼神里透出一絲疑惑，不明白他怎麼會忽然提起這個。不過還是點點頭，「我知道。你退役之前，他們採訪過你。」

  「他們是我的朋友。」

  「……」她目光微跳。

  肖馳黑色的眸深不見底，數秒，他一根煙抽完。平靜道：「三年前的事，我很遺憾。以後，你和你家裡人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給我電話。」

  「……」

  父母生前和肖馳是朋友，這大大出乎林悠悠的意料。她怔住，臉色木然不知在想什麼。

  肖馳手指在白瓷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半刻忽道：「不是還有話要說麼。」

  「啊……」她回過神，清了清嗓子，「啊，嗯。」

  肖馳依舊直勾勾盯著她，「繼續。」

  「……那就，那我們就還是言歸正傳吧。」林悠悠深呼吸，小拳頭一握，終於鼓起勇氣看著他，說道：「肖先生，實不相瞞，今天……今天我其實是專程來，來跟你……」

  就剩兩個字了，別緊張，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趕緊一口氣說完！相信自己，你棒棒噠，嗯！

  她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加油打氣，微動唇，正要往下說，不料對面卻將她打斷了。

  那人接話，自然而然到極點的語氣：「跟我告白？」

  「……」@#&%……

  腦電波遭受的衝擊太大，林悠悠一秒卡殼，跟著他錯愕重複：「跟你……告白？」

  一句完整的話就這麼完美地湊齊了。

  肖馳眯眼，懶洋洋換了個坐姿，不說話了，眼神卻直直盯著她，樣子又冷又痞性。

  林悠悠掌心被汗打濕。他目光精銳審度，和以往的冷淡漠然不同，那一瞬，她聯想到荒原上盯住獵物的狼。

  心尖驀的一顫，林悠悠深呼吸，慌亂緊張升到極點。

  未幾，

  肖馳彎唇，淡漠語調和他前一秒的眼神不像一個人，「什麼時候高考。」

  林悠悠喉嚨發乾，又清了清嗓子，答道：「今年的六月份。」

  「複習得不錯？」他拇指撫摩打火機的金屬紋路，往復來回。

  「還行……吧？」

  「準備考哪個學校？」

  「……暫時沒想好。」他語氣散淡，她卻緊張得掌心汗濕，清清嗓子才說，「我準備讀新聞專業，等一診完了看看分數，然後再決定學校。」

  肖馳：「留在雲城？」

  「是的。」她點點頭，「雲城的好大學很多的，我就留在本市。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林毅又不懂事，我留下來也好隨時有個照應。而且……」

  說到這兒，她話音戛然而止，兩頰溫度再次飆升。

  「而且什麼？」

  「……沒什麼。」

  而且，肖馳的生意大半在雲城，顯然是在要這兒定居。她想和他在一個城市呀。

  林悠悠悄悄地想。

  一通話，該說的說完了，該聽的也聽完了。肖馳不再往下問，面色如常，很隨意地「嗯」了聲。

  嗯？

  嗯是什麼意思？她一呆，被這個過分簡潔的回應弄得有點懵。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肖馳接起電話，不到一分便面無表情地掛斷，看眼對面的小姑娘，「吃完沒？」

  她看出他有事，趕緊起身，「哦哦，吃完了。你趕時間的話就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朋友馬上來接我了。我先去買單……」邊說邊掏出小錢包往屋外走。

  「買過了。」

  「……」說好的，她請呢(-口-)ノ……

  幾分鐘後，兩人走出餐廳，袁曉剛巧也到。林悠悠老遠看見她，笑著揮手打招呼：「袁曉，這兒呢！」

  袁曉小跑著過來，一抬頭，最先注意到的卻是林悠悠身邊的男人，實在惹眼。

  那人高大，身型筆挺頎長，肩寬，腰窄，一雙長腿包裹在黑色長褲下，和時下流行的花美男細腿不同，他腿型勻稱有力，筆直如白楊。兩手插在褲兜里，站姿隨意，表情很冷。

  「肖馳先生，這是袁曉，我同桌。」林悠悠介紹兩人認識，「袁曉，這是肖馳肖先生。」

  袁曉乾巴巴地笑，「……你好啊肖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肖馳淡淡點頭算是回應。

  幾分鐘後，黑色越野車順著大路駛出兩人視野。

  「嘖嘖，」袁曉手搭在林悠悠肩膀上，感嘆，「此等美色，難怪把你迷得七葷八素啊。」

  林悠悠嘴角一彎，甜到心坎兒里。

  袁曉端詳她臉上表情，然後挑挑眉，壓著嗓子問：「情況如何？告白了吧？」

  她臉紅，點點頭，「……嗯。」

  某老媽子眼睛都亮了，興沖沖追問：「那結果呢？」

  她皺眉，又搖搖頭。

  袁曉不解：「成功了？」

  「……不知道。」

  「失敗了？」

  「……不知道。」

  袁曉快被這個天然呆氣死，在她胳膊上擰了把，道：「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是豬嗎！肖馳怎麼說的啊？」

  林悠悠都要哭了，「他說，『嗯』。」

  袁曉：「……」

  下午時，兩個姑娘一起去商業中心買東西。袁曉化失戀的悲憤為動力，戰鬥值驚人，拿著卡從頭一路刷到尾，林悠悠則心不在焉左思右想，滿腦子琢磨，肖馳的那個「嗯」是什麼意思。

  不知不覺太陽落山，夕陽的餘暉灑滿城市。

  袁曉晚上另有約，林悠悠獨自打車回家，在路上，她糾結再三，終於還是決定去問問那個某當事人。

  戳開微信，進入對話界面。

  悠悠兔：肖先生，不好意思又打擾你了……請問，今天你是拒絕我了嗎 o(╥╥)o ？

  半晌，回復來了。

  chi：不是。

  悠悠兔：！！！(⊙_⊙)……那你是……是接受我了嗎？

  chi：不是。

  「……」她囧了個囧，顫抖著指尖戳九宮格打字，連呼吸都覺得很困難。屏息凝神，好一會兒才發送道：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那代表什麼意思呢？

  這一次，肖馳回她：意思是林悠悠，你別玩兒出火。

  林悠悠已經滿懷幸福地做完半個單元。

  放下筆看時間，剛好二十三點整。她兩手敲了敲腮幫，半刻，輕咬唇瓣，拿手機把做完的內容拍成照片，然後打開美圖，加上粉色泡泡濾鏡。

  另一邊，

  「哐哐」，純黑色的手機連響幾聲。

  肖馳隨手把幾份財務報表扔邊兒上，餘光一掃，手機屏幕上是幾個微信未讀消息，發信人都是「悠悠兔」這個id。

  他靜須臾，點開對話框。

  內容是七頁習題圖片，並附說明：肖馳先生好。這是我剛剛做的，您有空就幫我檢查一下吧，晚安哦。

  肖馳黑眸半眯，依次點出幾張圖片。只見上頭字跡娟秀，版面整潔，題目旁邊都是密密麻麻的解題過程，並用綠色記號筆勾畫出了相關定律公式。並且在每頁末尾處，都有一個小貓符號：(>^w^<)喵。

  他淡笑。

  這些年枯燥乏味，忽然有了點兒樂子。

  ……

  數分鐘後，就在林悠悠準備閉眼睡覺的前一秒，微信傳入新信息。

  她點開一看；純黑色頭像浮在最上方，chi：第七題答案是c。後頭還跟了一張解析步驟圖。

  林悠悠兩頰微紅，她強迫自己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敲字回覆：哦哦，謝謝肖先生！我會立刻改正噠！

  chi：乖。

  「噗噗噗」，林悠悠聽見自己小心臟狂跳，打字的手指都在發顫。

  悠悠兔：那……要晚安了嗎(w)？

  chi：晚安。

  於是當晚，心花怒放的林悠悠放下手機，捧著臉，一直傻笑到了凌晨。

  時光悄悄溜走，林悠悠的生活隨著那份生日禮物，開始出現變化。

  自那一日起，她每晚都會完成做題任務，然後拍成照片，發給肖馳。他竟也難得好耐心，次次都回復檢查結果。兩人沒有其他過多交流，但是，能偶爾收到肖馳的消息，林悠悠已經很開心滿足。

  老媽子袁曉知道這件事後，一面對她表示祝賀，一面感到驚詫。

  「不過你家男神也太奇怪了吧，」好友很不明白，「生日禮物啊，送你點什麼不好，非要送課外練習題？」

  林悠悠倒一點不糾結。

  她笑眯眯道：「禮物嘛，重要的不是禮物本身，是一份心意。」

  聞言，袁曉摸著下巴深沉思考，「心意啊……照你這麼說，肖馳這是對你有想法？」

  「……」= =大姐你什麼理解能力……

  林悠悠無語，「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無論他送什麼，我都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