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香山,綠樹青翠,遠遠望去,甘『露』寺如同徜徉在一片綠波之中。
竇昭等人在香山腳下換了軟轎,延著寬敞的青石板台階,往甘『露』寺去。
蔣琰撩了轎簾,有些貪婪地呼吸著帶著幾分冷意的空氣,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她聽見前面轎旁的若彤笑嘻嘻地對甘『露』道:「姐姐,這禪寺和您是一個名字。您這名字是誰取的?真好聽!」
甘『露』衝著她「哼」了一聲,得意地道:「我這名字是真定的崔姨娘娘取得。崔姨娘娘說,願我如觀世音手中淨瓶的一滴水,除了心中垢之外,還要能潤澤他人。」[
若彤就好奇地問:「崔姨『奶』『奶』是誰?」
「是,」甘『露』語氣微頓,這才道,「是夫人的庶祖母。」
若彤不由吐了吐舌頭,忙道:「那素絹姐姐呢?她是什麼?」
「和我是一樣的意思。」甘『露』笑道,「讓我們少惹是非,心如明鏡,不要被那些榮華富貴『迷』了眼,忘了自己是什麼了。」
若彤不滿地叫了一聲,道:「怎麼論到我們的時候就都變成了紅『色』?」
「紅『色』不好嗎?」甘『露』笑道,「紅『色』最莊重大方,你們是夫人近身服侍的,這個名字正好。」
轎子裡的竇昭聽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幾個丫鬟的名字也正是她的經歷。
初來京都的時候,祖母怕她被人欺負,盼著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都能對她忠心耿耿;等到甘『露』幾個到了出府的年紀,她已在英國公府站穩了腳根,所求的就不再是忠心和服從,而是當家主母的氣度;再後來進來的小丫鬟。都以「拂」字取名,丫鬟仆『婦』,對她來說已不是依重的人了。
以後,她又會給丫鬟們取什麼名字呢?
思忖間,甘『露』寺到了。
她們下了轎,主持和知客和尚早已在山門前等候。
見過禮,年過四旬的主持迴避,由已過知命之年的知客和尚帶著她們游甘『露』寺。
大雄寶殿前的兩株洲黃櫨樹有合抱粗,雖有百年。卻依舊枝葉繁茂,燦爛如火。
蔣琰等人嘖嘖稱讚。
知客和尚就講起這兩株樹的歷史來——甘『露』寺怎麼被毀於戰火,又怎麼重建,兩株黃櫨樹卻始終屹立不倒……
故事曲折而有趣,蔣琰等人聽得津津有味。
這是每個初來甘『露』寺的人知客和尚都要講的。前世竇昭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知客和尚一開口她就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可看著蔣琰等人臉上時而驚嘆時而愕然表情,她的心情卻很愉悅。
他們在甘『露』寺里遊玩了一通,中午就留在甘『露』寺用齋飯,午休。[
竇昭覺得有點累,在小院裡轉兩圈,消了消食。就歇下來。
蔣琰卻覺得渾身都是勁,拉了蔣驪珠去隔壁的放生池看烏龜,錦魚。
苗家雖然家道艱難,可苗家的兒女還是規規矩矩養大的。苗安素出嫁前難得出門一趟,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她很想和蔣琰她們一起遛達,可見竇昭歇下了。她又怕仆『婦』們覺得她舉止輕佻,小瞧她。想了想,笑著和蔣琰道別,回了給她安排的廂房。
四周靜悄悄的,苗安素閉著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
這個時候,耳朵就特別的靈敏起來。
她聽到有丫鬟輕盈的腳步聲從她廂房前的廡廊下走過,又有人低聲地稱著「拂葉姐姐」,道:「您過來可有什麼事?」
這個時候主子們都歇下了,拂葉的聲音也壓得很低,道:「你們可帶了針線?,剛才若彤姐姐的衣袖給掛破了。」
說話的是苗安素的小丫鬟叫柳紅,聞言笑道:「我隨手帶著針線呢,只是二太太已經歇下了,只好請拂葉姐姐在這裡等會了。」
「不要緊。」拂葉非常的客氣,「有勞你了。」
柳紅客氣了幾句,躡手躡腳地進了屋,不一會,拿了針線包出來。
苗安素撇了撇嘴。
都說竇氏御下有方,出門在外,身邊的丫鬟卻連個針線包都沒有帶,這算哪門子御下有方?這真是山中老虎,猴子稱霸王。如果婆婆還在世,宋墨沒有那麼早就被立了世子,宋家再多幾兄弟,未必就有她竇氏稱王稱霸的時候。
這可真是富貴天成,半點不由人啊!
就像這拂葉,不過十來歲的年紀,還沒有梳頭,因是竇昭身邊服侍,就是她的大丫鬟見了,也要尊一聲「姐姐」,想想就讓人覺得語凝。
她胡思『亂』想著。
拂葉來還針線包。
柳紅笑道:「姐姐這麼快就縫好了?」
「我的手腳快。」拂葉笑著,感慨道,「你可真是細心。我們臨出門的時候都記得要帶個針線包的,可出了門卻把這件事給忘了。」她嘻嘻地道,「剛才甘『露』姐姐還教訓我來著,說如果我下次辦事還這麼粗心,就把我調到前院去掃茅廁。」
她語氣輕快,顯然並沒有把甘『露』的話放在心上。可以看得出來,竇昭待人很寬厚。
「姐姐過獎了。」柳紅頗有些羨慕地和她客氣著,「我從小在二太太屋裡做事,這也是我們二太太教導得好。」
苗安素聽著很是欣慰。
拂葉連連點頭,贊同道:「二太太一看就是個好人,可惜嫁給了二爺……」話音未落,她已驚覺失言,忙捂著嘴。[
可惜已經晚了。
柳紅滿臉地震驚。
拂葉慌恐地擺著手:「我,我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說!」
她一轉身跑了。
柳紅目瞪口呆。
屋裡的苗安素心裡卻像翻江倒海似的。
她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高聲喊著「柳紅」,想讓季紅拿了幾兩碎銀子給柳紅:「你拿這些錢去買零嘴頭花之類的,好好地套套那拂葉的話,看看二爺從前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柳紅應喏,接了銀子。
可這裡是甘『露』寺。就算有銀子,托誰去山下買呢?
要套拂葉的話,只有等回英國公府了。
苗安素心裡就像被貓抓似的,片刻也不能安寧。
蔣琰和蔣驪珠卻玩得高興。
寺里的知客和尚見她們對放生池裡的東西感興趣,派了個兩個小沙彌跟在身邊服侍,又拿了幾個干饅頭過來給她們投食,引得一群魚爭先恐後地擠在她們面前的水面上。
兩人就坐在放生池旁邊的涼亭里餵魚。
蔣琰偶然間抬頭,遠遠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院門外。
她心中一驚,指著遠處吩咐映紅:「你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映紅應聲而去。又很快折了回來,道:「是錦衣衛鎮撫司的陳大人,聽說夫人在這裡登山,特來給夫人問個安。武夷說夫人正在午休,陳大人決定等一等……」
蔣琰嚇一跳。道:「陳大人怎麼也在這裡?」
映紅不知道,又跑去問,回來稟道:「陳大人出城公幹,路過香山。」
蔣琰的表情有些複雜。
蔣驪珠撫了她的肩,柔聲道:「怎麼了?」
蔣琰想了想,附耳把有些事告訴了蔣驪珠,並躊躇地道:「我是想讓我幫他打聽打聽我舅舅。不是,是黎亮的消息……至少要讓黎亮知道,我在宋家過得很好。」
蔣驪珠很能理解蔣琰的心情。
她想了想,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問問吧!」
蔣琰喜出望外。對蔣驪珠謝了又謝,反覆地叮囑她:「千萬可別告訴我嫂嫂,我怕他們傷心。」
「你嫂嫂可不是那樣小氣的人。」蔣驪珠笑道,「不過。我看表哥卻是很小氣的。你小心別讓表哥知道就是了。」
蔣琰為哥哥辯護:「他是氣我被人欺負了還對別人感恩戴德。可如果沒有黎亮,我小時候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就憑這個。我就沒辦法怨恨他。」
「你這樣也挺好。」蔣驪珠笑道,「心裡總是恨,自己難免不會受影響,漸漸地也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她想到家變後有些姐妹心中不平,總是抱怨,結果像變了個人似的,因而時時告誡自己。
蔣琰終於找到一個不訓斥自己的人了,頓時有知己相逢之感。
她和陳嘉說話的時候,蔣驪珠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台階上。
面對蔣琰眼中的期待,陳嘉強忍著,才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來。
宋墨把韋全和賀昊、賀清遠整得都不成人樣了,又怎麼可能放過黎亮?
黎亮現在全家都入了軍戶,住在天津衛下面的一個百戶所里,不耕種就沒有吃的,全家老小辛苦一年也未必有黎亮做帳房先生里三分之一的收入,偏偏那百戶還奉命監視著黎亮一家,黎亮休想通過其他的途徑掙一分銀子。幾個孩子的學業也中斷了,黎亮們能自己教孩子們識字斷文。別人還有可能通過大赦之類的離開衛所,黎亮卻是怕被宋墨報復自願入的軍戶,以後子子孫孫不可能轉良民……這算是好還是壞呢?
陳嘉望著蔣琰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只覺得頭痛欲裂。
告訴她實情?
以她的『性』子,只會躲在被子裡偷偷的哭。
不告訴她?
萬一哪天她發現自己騙了她,肯定會記恨自己的。
陳嘉非常的後悔來給竇昭請安。
不過是打個招呼讓竇夫人對自己印象深刻而已,等竇夫人回城的時候在路上「偶遇」就是了,何必非要在這裡等竇夫人醒來呢?
他權衡再三,最後只得硬著頭皮笑道:「黎亮在天津衛挺好的。加了軍籍,以後子子孫孫都能吃皇糧了。就是有一點不好,分了幾畝地,得自己耕種,不如從前給人做帳房先生賺得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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