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去千佛寺胡同之前,就讓人去查了紀詠的底細。
只因怕魏廷瑜那邊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沒等到負責收集情報的杜唯來報,他就急急地去了千佛寺胡同。
回到頤志堂,他接到了杜唯送來的消息。
自從紀詠三年前出來遊歷順道去拜訪了自己的姑母竇家六太太紀氏之後,就三番五次的在竇家長住,參加會試之前,更是借了竇昭祖父晚年靜修之所鶴壽堂讀書,和竇昭過往從密。[
他的心頓時像翻江倒海,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紀詠和魏廷瑜怨仇,為什麼要陷害魏廷瑜?
竇昭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如果她不知道,紀詠有何用意?
如果她知道……或者,她是想和魏家退親?
宋墨心裡像堵了塊石頭似的,不僅沉甸甸的,而且還沒有辦法呼吸。
退親有千百種方法,為什麼要用這種通過諂害別人方式來退親?
宋墨想到竇昭爽朗的笑聲,端莊中透著幾分嫵媚的臉龐,想著她星子般明亮的眸子,入鬢的長眉,像在油鍋上煎似的。
竇昭,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那個如清風朗般清冷,卻又隱約中透著幾分溫暖的女子,那個讓他覺得如凌寒盛開的梅花般堅韌美麗的女子,真的會做出這種事來嗎?
宋墨想想就覺得心如刀割。又有期盼、懷疑、失望、內疚等等情緒湧上心頭,讓他心亂如何,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在大興的田莊又跑了大半個時辰,心才漸漸平靜下來,吩咐陳核:「我們去真定!」
從小,大舅就告訴他。如果你對一件事懷疑,與其在那裡反覆地猜測,反覆地思量,浪費時間,不如以最快的速度去證實它或是翻它。
陳核看了夏璉一眼。高聲應著「是」,心裡卻在嘀咕,還真讓這傢伙猜對了,世子爺來大興,就是為了藉口去真定。
夏璉卻沒有半份得意,朝著陳核笑了笑,心情有些沉重地琢磨著要不要提醒宋墨別插手這件事。
可惜直到真定。他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向面色冷峻的宋墨提及,宋墨已經站在了竇家田莊後山的小河旁。
夏天的後山,綠樹成蔭,河水潺潺,清風生爽。
這個地方,真漂亮。
宋墨凝視著河對岸三株枝繁葉茂的野生桃樹,急燥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他想起竇昭說的,站在桃樹上,可以看到郎家莊莊頭的老婆喝醉了酒打丈夫,村頭在農閒時做挑貨郎貼補家用的父親每次走鄉串戶回來都會給一對女兒買個燒餅回來解解饞。隔壁一戶人家的媳婦常常被婆婆嫌棄,可生死關頭,婆婆卻四處奔波給媳婦治病……可那次,除了裊裊的炊煙,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宋墨把衣角扎在腰間,爬上了桃樹。
郎家莊和竇家莊都如小小的盆景,一一展現在他的面前。
竇昭爬上後山的時候。看到宋墨像上次一樣,背靠著樹杆站在樹叉上眺望山腳的景象。
不知道這傢伙身邊又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她收到陳曲水的來信,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事巨細全都告訴了她。
前世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今生能走到一起,除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她想不出兩人為何彼此容忍。
竇昭可以很肯定。王映雪和魏廷珍已狼狽為奸,她還可以肯定,有了王映雪的加入,她退親的事將進行的更順利。
所以她的心情很好見。
對宋墨突然提出來要見她也就不以為意了。
她提著裙子,踏著河間的青石過了河,用手擋了射在臉上的陽光,仰頭問宋墨:「世子看見了什麼?」
從前喊他梅公子,後來喊他世子爺,現在喊他世子。
她從來都不曾在心底真正的害怕過他吧?
就像京都的人因為自己殺了自家的護衛後把人碼放在院子中央在面對他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些戰戰兢兢一樣,竇昭卻始終沒有質問過他。
宋墨不由揚眉而笑,道:「要爬上來不就知道了!」
大熱天的,誰有精神陪你玩!
竇昭在心裡腹誹著,笑道:「我今年穿著件白色的挑線裙子,不想把裙子弄髒了。」
宋墨有些傻眼。
這,也可以成為拒絕的理由嗎?
他不由哈哈大笑。
笑聲驚動了隨身的護衛,大家紛紛朝宋墨和竇昭瞥了一眼。
陳核不禁感慨。[
世子爺遇到了竇四小姐總是那麼的高興。
夏璉卻暗暗嘆了口氣。
宋墨跳下了樹。
竇昭問他:「你的傷怎樣了?」
「沒什麼大礙了。」宋墨笑著,目光停留在竇昭的眉宇間,仔細打量著她,好像要看清楚她長得什麼樣子似的,表情卻漸漸變嚴肅,「我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他沉吟著,看到竇昭額間沁出細細的汗,想到樹林比這邊要涼爽,他一面往樹林那邊去,一面簡明扼要地將紀詠帶著魏廷瑜夜宿千佛寺胡同的事告訴了竇昭,至於他拉魏廷瑜合夥做生意之類的事則一字未提,只說是偶爾聽到顧玉提起,知道是竇昭未來的夫婿,覺得不對勁,這才趕過去的。
竇昭駭然。
怎麼會這樣?
自己花了大半年的功夫布局,只差最後一步了……他冒出來幹什麼?
難道像上次一樣,自己略露端倪他就窺得全貌?
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她雖然想退親。卻沒有想過要傷害魏廷瑜。
傷害別人得到的幸福,會讓人永遠不安。
竇昭強忍著才沒有讓微蹙的眉頭緊鎖在一起,但她的神色卻漸漸地變得凝重:「此事當真?」
宋墨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就在三天前發生的。紀見明並沒有否認。」
難怪她不知道。
那個時候陳曲水已經啟程回真定了。
這還真就是紀詠的行事作派!
竇昭苦笑,真誠地向宋墨道:「多謝你來告訴我。」
宋墨三天就趕到了真定,而且是親自來告訴她。可見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這下可好了。
他這麼一插手,就算魏廷珍一時看不出來他的用意,大智若愚的張原明多半會猜出幾分。
自己要退親和魏家要退親畢竟是兩碼事——前者是她不滿意魏廷瑜,後者是魏廷瑜不滿意她。
魏廷珍知道後,肯定會覺得倍受羞辱。自己也別想不受矚目地退親了。
這個紀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破壞力不是一般的大……這件事,恐怕得從長計議了。
竇昭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而看著她由最初的驚訝到之後的苦澀、奈、擔心的宋墨,卻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竇昭果然不真知道。
她依舊如他記中那樣的磊落大方,真誠美好,
宋墨情不自禁地說了聲「多謝」。又說了句「對不起」。
他要多謝竇昭在他經歷那麼多的陰霾黑暗之後,沒有讓他失望;他要為自己之前對竇昭的懷疑和猜測向竇昭道歉。
竇昭訝然。
宋墨含笑不提,而是問她:「你知道紀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濟寧侯嗎?」
「紀表哥性情跳脫,」竇昭只好含糊其辭地道,「可能是看濟寧侯不順眼吧?」
宋墨聽著心中一動。
在他看來,紀詠的性格與其說是跳脫,不如說是倨傲。
而且紀詠和竇昭的關係親密,不可能僅僅因為看魏廷瑜不順眼就謀劃著名讓竇昭和魏廷瑜退親。
除非,還有些其他的什麼原因。
以竇昭的聰慧睿智,說這話。明顯地是在隱瞞些什麼。
他不由道:「你想不想和濟寧侯退親?」
竇昭被嚇了一大跳。
自己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紀詠知道了,現在宋墨也知道了。
她不禁朝宋墨望去。
鬱鬱蔥蔥的香樟樹下,穿著一身月白色細布道袍的宋墨低垂著眼瞼,有種讓人說不清道明的隱忍。
竇昭只覺得頭痛。
一個紀詠已經鬧得差點讓魏廷瑜身敗名裂,如果再加上一個宋墨……魏廷瑜還不得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啊!
她連連搖頭:「不用,不用。」生怕宋墨也攪了進去。
宋墨淡淡地「哦」了一聲,抬起眼瞼。變成了從前那個矜貴而冷漠的英國公世子。
竇昭不由抿了嘴笑,道:「看你風塵僕僕的,這一路趕過來也辛苦了,時間不早了,讓陳核給你弄點吃的。梳洗之後好好睡一個來,這兩天天氣還算涼爽。」語氣很溫和。
宋墨突然有點不想走。
他想了想,道:「我明年開年就要除服了,嚴先生提議讓我或娶了延安侯的嫡女,或尚萬皇后所出的宜景公主……」
竇昭心裡一酸。
如果蔣氏還活著,或是梅夫人還在,他何至於會和自己說這些。
她仔細地思考起宋墨的婚事來,不過還是頗為意外汪清沅也在宋墨妻子的後選人之中:「延安侯家的汪小姐相貌出眾,人品端方,又有汪清淮這樣的胞兄,如果夫人還在,自然是樁極好的姻緣。只是她性情柔順,若是令尊以後的續弦出身顯赫,精明能幹,你在內務上沒有個得力的臂膀,做起事來會很不方便的。」竇昭正色道,「公主很好,不管令尊以後誰做續弦,都斷然不可能壓得過公主,而且讓你的世子之位更穩,以後很順利地承爵。不過,景宜公主不太好,和皇上的關係太過親密,太子又是後所出,容易牽扯到皇家世事之中去。最好找一位生母是份位較高又長袖善舞的嬪妃所出的公主,我要是沒記錯的話,辰妃所出的福圓公主,淑妃所出的景泰公主,與你都年齡相當,而且溫柔敦厚,你不妨和嚴先生商量商量,從這兩公主中選一位。」
既然這一世宋墨保住了世子之位沒有被遂出家門,她也不希望他摻和到太子和遼王之爭中去。
畢竟不管是誰繼承了大寶都會對英國公府客客氣氣的,從龍之功雖好,英國公府卻未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