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行嗎?」竇昭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睹,慢悠悠地道,「反正都是代寫,找誰不是一樣?何況宋炎的字比我的字寫得好多了。」
能幫著才高八斗的少年解元紀見明紀詠先生寫春聯,宋炎早已激動得面色通紅。此時聽了竇昭的話,不由得朝竇昭投去一記感激的眼神,激動不已地大聲道:「紀舉人,我的字雖然沒有四小姐說的那樣好,但我會很認真地寫的……」
誰知道紀詠卻毫不客氣地道:「既然沒有四小姐說的那樣好,你憑什麼幫我寫春聯?」
宋炎非常難堪地僵在了那裡。[
竇昭氣得臉色發白,冷笑道:「人家不過是謙虛,說些客氣話,你倒當真了。」她喊宋炎,「既然紀先生這裡不需要人幫忙,我們就先回去吧!」
何煜在一旁眯著眼睛笑。
紀詠頓時臉色發青,對宋炎道:「站住!你先寫兩個字我瞧瞧!」
宋炎望了望竇昭,又望了望紀詠,顯得很是為難。
竇昭不由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秀才見到了舉人都如同兒子見到了爹,何況是沒有功名的宋炎。
人是自己找來的,總不能丟下不管吧?
竇昭笑著對宋炎道:「那你就寫幾個字給紀舉人瞧瞧。」然後做出副爭強好勝的模樣道,「可別讓紀舉人把我們給瞧扁了!」把剛才的尷尬給掩了過去。
何煜眼睛一亮。
宋炎連聲應「好」,有些怯弱地走到了書案前。
紀詠看著臉色微煦。跟了過去。
拿起筆,宋炎就完全鎮定下來,像變了個人似的,眉宇間流露出剛毅之色。下筆穩健有力,一手顏楷寫得莊重端正,頗有功力。連紀詠都「咦」了一聲,收起了一臉的不以為意,正色地在旁邊端看。
何煜看了竇昭一眼,也走過去觀看。
竇昭朝著紀詠撇了撇嘴。
宋炎放了筆,恭敬地站到了一旁,請紀詠鑑賞。
紀詠站在原地,背著手很隨意地瞥了一眼書案。問他:「會做對子嗎?」
他神色端穆,語氣淡然,透著強者為尊的居高臨下,竇昭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有了幾分少年得意的舉人模樣。
「請先生賜教!」宋炎惴惴不安地嚴陣以待。
紀詠朗聲道:「天寒梅骨傲。」[
院子裡的人均睜大了眼睛。
這麼……爛俗的對子?
何煜「撲哧」一聲輕笑,道:「對個『雪盡馬蹄輕』如何?」眼底閃過一絲戲謔。
紀詠冷冷地瞥了何煜一眼。
何煜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
宋炎卻低了頭仔細地沉思起來。
竇昭也不由端容以待。
紀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不應該出這樣淺顯的對子才是。
對什麼內容才符合他的心意呢?
桃李競芳菲?
這也太簡單了些。
竇昭猜測著。就聽見宋炎膽戰心驚地對了句「春暖萬物蘇」。
「行了!」紀詠道,「你就用這張書桌,寫完兩百幅春聯就可以完事了。」
宋炎長噓一口氣,滿臉歡欣地應「是」,快步走到書案前開始裁紙,生怕慢了一步就丟了這個差事似的。
竇昭苦笑。
何煜卻錯愕道:「這對子是不是對得太平淡了些?」
紀詠不客氣地道:「又不是金鑾殿上召對,我出個「孔子孟子老子」那些人能聽得懂嗎?衢街閭巷,過年圖個吉利喜慶就行了。」
何煜臉色微紅。
宋炎連連點頭,顯然為自己猜對了紀詠的心思而興高采烈。
紀詠趁機道:「很多人平時文章寫得花團錦簇的人為何入場的時候屢屢落第?就是不知道主考官到底要考他些什麼……要他寫八百字。偏要寫上八千字,就算是字字珠璣又如何?所以說這天下最容易的就是制藝了,照著套路寫,決不會出錯……」口氣大得很。
聽得何煜窘然。[
宋炎則非常的震驚,看紀詠的眼神**裸地流露出崇拜。
竇昭見這裡沒自己的事了,和紀詠、何煜幾個打了聲招呼。準備去紀氏那裡坐一會,剛走了幾步,就看見東書房的扇開了道縫,竇德昌在後朝著她招手。
她不動聲色,進了書房。
竇德昌癱在椅子上道:「四妹妹,你平日那麼精明的人,怎麼也被紀見明給誆來了?要不是你搬了宋炎來幫你,我只好出去幫你給他寫春聯了。」
「紀舉人又幹了什麼事?」竇昭調侃道,「大家怎麼對他一副避之不急的樣子?」
「也沒什麼。」竇德昌沮喪地道,「我們幾個在那裡寫對聯,啟光開玩笑地對了幅『伯魚子思子上,開元天順章和』,被紀見明嗤之以鼻,說還不如對『老子兒子孫子』……啟光給氣跑了……我們都說不過他……」
伯魚、子思、子上分別是孫子的兒子、孫子和玄孫。開元、天順、章和則是開國皇帝高宗和第二任皇帝高宗、第三任皇帝仁宗的年號。
竇啟光這幅對子不過是為了奉承皇家有千秋萬代永保社稷之意,被紀詠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自然有些受不了。難怪紀詠剛才說什麼「孔子孟子老子」,原來還有這個典故。
「這個紀見明,說話也太毒了些。」竇昭道,「剛才他出對子考宋炎的時候,把何公子也嘲笑了一番,還好何公子沒有和他一般見識,不然肯定要和他當場吵起來。」又道,「我先前看何公子裘衣錦帶的。還以為他只是個紈絝子弟,沒想到他還挺沉得住氣的。」
「你別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竇德昌不耐地道,「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
竇昭訝然:「不是說你們在路上碰到的嗎?」
「什麼啊!」竇德昌有氣力地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那是對長輩們的說詞。他就是那個在大方寺半夜唱大戲。後來鬥雞又被我贏了五百兩銀子的傢伙就為了那五百兩銀子,他給黑白兩道都遞了話,要不是我那幾個月在家讀書。早就被他逮到了。所以我一出門就被人盯上了,否則他不會和我們一起啟程了。」
竇昭想到自己第一次碰到他的情景,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這情況與自己測的很不相符,她之前還以為是五伯父想巴結何家,何煜和竇德昌等人才結伴而行的。
她不由問道:「他為何要找你?總不至於為了那五百兩銀子吧?我看他不像是這樣小氣的人啊!」
「他是不在乎那五百兩銀子,可他丟不起這個人啊!」竇德昌惱火地道,「覺得敗在我的手下沒面子。要重新贏回去,一洗前恥。可我已經不鬥雞了……我明年還想參加鄉試呢!他開始不信,後來倒是勉強相信了,可是他非要我把從前與和鬥雞的那隻鐵將軍賣給他。我早送人了,拿什麼賣給他?他就纏著我不放。非要我幫他養只和從前的鐵將軍一樣厲害的雞不可……偏生這件事又不能讓爹爹和娘親知道他們要是知道我鬥雞取彩,非讓我去北樓跪祠堂不可!」
「這倒也是。」竇昭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竇德昌嘆道:「可惜鄔善不在這裡,不然把這件事到他的身上,爹爹和娘親哪裡還會責怪我!」
鄔善啊!
他們的關係一向很好。
給竇德昌背黑禍,想必他不會在意。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不過幾個月沒見,那個人仿佛已是遠久的記憶了。
竇昭默然地喝了口茶。
竇德昌訕訕然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沒事。」竇昭道,「親事不成。也不至於就反目為仇。鄔善為人很好,對你很好……」前世還幫著你娶媳婦,什麼壞事都一併承認。她不由勸道,「十二哥不應該為了這些事就和鄔四哥疏遠才是。」
「難怪鄔善看重你。」竇德昌不由動容道,「四妹妹胸懷坦蕩,巾幗不讓鬚眉。」
竇昭大笑。道:「我最喜歡聽好話了,不管十二哥說的是真是假,我都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十分的率真。
竇德昌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他站起身來:「走,我也幫著他們去寫春聯去,總不能讓宋炎一個人在那裡頂著紀見明,他身子骨還單薄了些。」
只怕宋炎覺得是享受而不是苦難。
竇昭笑著也跟著站了起來:「那我去和六伯母說話去,我有些日子沒見到六伯母了。」
竇德昌搖頭:「你們這些姑娘家,你昨天還差人給娘親送了幾盆臘梅來了,你忘了?」
「我又沒來!」竇昭很珍惜能跟紀氏親近的時光。
兩人說說笑笑地出了屋子。
晚上,竇昭和陳曲水商量這件事:「……只怕我們判斷有誤,說不定那何文道這個時候並不想太早地摻和到閣老之爭里去。」
「也有可能。」陳曲水對這個消息也很看重,「何文道雖然是曾貽芬入閣的,可何家一向是自成一派,誰的事也不參與,這也是何家為什麼這麼多年都屹立不倒的緣故。」
竇昭點頭,道:「何家的事也查一查才好何煜是幼子,何文道怎麼會派了他回鄉祭祖?」
「我知道了。」陳曲水應著,下去安排人手查何家的事。
過了臘八節,京都有消息過來:「何文道少年及第,娶的是他師座的女兒。他對這位夫人十分地敬重,兩人共生了六男三女,異生之子。何煜乃老蚌生珠,比何家大爺小了二十二歲,何大人和何夫人愛若眼珠。這次回鄉祭祖,本安排的是何家的大爺,只因何煜吵著要來,臨時改成了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