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梨眼淚倏然落下,正好落在了沈嵐歲的手背上。
「表嫂,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她哽咽著說,說完又後悔,想推開沈嵐歲離開。
沈嵐歲卻緊緊握著她的手腕,低聲道:「不想和我談談麼?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明知你的來意,卻放任不管麼?」
周夢梨一怔,看著她不說話了。
*
丫鬟進來把碗筷收拾了,觀春送上兩盞清茶,便帶著人退出去。
沈嵐歲和周夢梨分坐方幾兩側,周夢梨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低著頭默默掉眼淚。
「哭吧,把委屈都哭出來,哭完就不許再哭了。」沈嵐歲遞給她一方帕子,周夢梨也沒客氣,接過來擦了擦臉,吸吸鼻子啞聲問:「是你讓表哥和我說那些話的麼?」
「我本意是想讓你們單獨相處一會兒,看看你有什麼反應,雖然知道你是為何而來,但我不喜歡因為沒發生的事就給人定罪,你若是一直不提,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但三郎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所以他直接挑破了你的心思,說的話可能有些重,你別往心裡去。」
沈嵐歲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鎮定從容。
被她感染,周夢梨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
「其實他說的一點也不重,只是我自己覺得很丟人。」周夢梨剛清晰的視線又模糊了。
「我知道,你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無所遁形,尷尬又難堪,對麼?」
「難道不是麼?」周夢梨有些激動地說:「我本以為這件事只有我和姨母知道,沒想到所有人都知道,之前景止點我,我還以為她只是隨口一說,原來是我蠢笨。」
沈嵐歲看著她,搖搖頭:「不是蠢笨,是你走了死胡同。」
周夢梨不解地抬起頭,「什麼死胡同?」
「讓我想想大夫人是怎麼和你說的。」沈嵐歲指尖點了點額角,低聲道:「是不是說你的身份能嫁到國公府,給侯爺做妾,已是高攀?還說她是你姨母,她不會害你,日後在一個屋檐下,她可以護著你,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面?」
周夢梨大吃一驚,眼睛都睜圓了,「你怎麼知道?」
沈嵐歲輕笑:「猜的嘛,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你現在的困境是什麼,聯想一下,其實不難猜的。」
「我不想和你分析她這些話到底能不能實現,我只問你——」沈嵐歲正色看向周夢梨,「你覺得她真的是為你好麼?」
「真的對你好,怎麼捨得讓你做妾?你母親是庶出,但你是嫡出啊,怎麼就上不得台面了?嫁不進高門大戶,嫁個清貴人家為妻難道不好麼?做妾要伺候主母和丈夫,時時仰人鼻息生活,哪怕婆婆是親姨母,房中事她又能干涉多少?」
周夢梨一震,腦子像被人捶了一下似的,「嗡」一聲讓她恍惚了好一陣。
是啊,按照大夫人的身份地位,給她說門婚事還是不難的吧?
為什麼讓她做妾呢?
周夢梨之前被迷了眼,竟然沒想到這些。
沈嵐歲看著她的表情,點到即止,沒再多言,從一邊拿起那件淡青色的披風,起身走到周夢梨身後替她披上,溫聲道:「周夢梨就是周夢梨,不該成為後院所謂的周氏,不用羨慕別人,只要你自己立起來了,日子自然就好了。」
那一瞬間如醍醐灌頂,周夢梨恍然驚醒,握住了沈嵐歲的手,轉頭看向她。
沈嵐歲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溫熱乾燥,握著很舒服。
她說:「這件披風你穿著很美。」
周夢梨鼻子一酸,哽咽著點點頭,「謝謝。」
*
周夢梨緩了一會兒,喝完了一杯茶才離開。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站在鏡前好好的看了看。
淡青色的披風上繡著大朵大朵的梨花,非常素雅漂亮。
丫鬟也誇她:「小姐這披風是哪兒來的啊?真適合你。」
「適合?」
周夢梨與鏡中的自己對視,釋然道:「是很適合。」
什麼身份做什麼事,什麼身份嫁什麼人,門當戶對不好麼?為什麼一定要攀高枝呢?
高枝上的風景確實好,但也隨時有可能被風吹落。
下面的風景差一些,但平淡安寧,未嘗不是一個好去處。
她自己也清楚,她不是什麼聰明人,那些彎彎繞繞弄不明白,實在不適合搞勾心鬥角那一套。
長嘆一聲,她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翌日一早,她就穿著這件披風去見大夫人。
*
「你說什麼?」大夫人彼時正在梳妝,荷角剛把簪子插上她就轉過了頭,那簪子差點刮到她眼睛,荷角趕緊抬起手,堪堪擦著她的臉過去。
大夫人「嘖」了一聲,荷角立刻跪下惶恐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夫人恕罪!」
大夫人現在沒心思和她計較,擺擺手讓她起來就看向了周夢梨,「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周夢梨面對她還是有點打怵的,但她想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己還是不想在陸行越和沈嵐歲中間插一腳,堅定道:「姨母,我不喜歡三表哥,他也不喜歡我,我不想再和他接觸了,婚事的事我想回家和父親商量,這幾日多謝姨母款待,夢梨感激不盡。」
她欠了欠身,姿態倒是恭敬。
大夫人咬了咬牙,「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麼?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麼?你怎麼忽然又反悔了?」
說著她面色一變,冷聲問:「是不是沈嵐歲和你說什麼了?她容不下你是不是?」
周夢梨沒想到她這麼大反應,一時間嚇得失語。
這模樣落在大夫人眼裡就是她默認了,當即火冒三丈,「荷初,你去把沈嵐歲給我叫過來——」
「等等——」周夢梨趕緊攔住荷初,急道:「與表嫂無關,是我自己不願意的!」
「你不願意?你為什麼不願意?真的不是她們逼你的?我聽說你昨日去了平瀾院,出來的時候還哭了?你別怕,如果他們真的敢欺負你,你告訴姨母,姨母肯定為你做主!」
她說的懇切,可周夢梨只覺得渾身冰涼,她怎麼知道她昨日去了平瀾院?怎麼知道她是哭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