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秦驊做了許多夢。
夢見這二十多年來發生的種種事情,夢見他曾傷了林雪蘭的心,也夢見他娶了全然陌生的一個女子。
醒來時,秦驊滿頭冷汗,王妃靜靜地睡在一旁,他不敢亂動,躺在榻上看了王妃許多。
直到窗外天光乍亮,雨停了,婢女小廝們開始一天的灑掃。
眾人壓低聲音說話,腳步也輕輕的。
王妃醒來的時候,發現秦驊正在看著自己。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
王妃有些彆扭道:「王爺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秦驊移開目光,看著羅帳上的流蘇,啞聲道:「二郎被捉拿下獄多少天了?」
王妃道:「十四天,馬上就半個月了。」
自從秦琅被捉拿下獄之後,王妃幾乎是一天天數著過日子。
李鴻在那查查查,查了那麼久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皇帝一直不放人。
她一想到二郎在天牢那種地方待著,吃不飽也睡不好,就心焦得很。
秦驊喃喃道:「十四天……已經這麼久了。」
他說著,忽然掀開被子,要起身下榻。
王妃被他嚇了一跳,「你忽然起來做什麼?」
秦驊道:「進宮,面聖。」
王妃披衣坐起,想說秦琅又不是你親生的,你上趕著去面聖做什麼。
其實這事皇帝也怪不得秦驊,是她這個王妃的隱瞞多年,秦驊一直不知道。
若是真的要怪罪,也該由她一力承擔。
王妃是這麼想的。
但秦驊也不是這麼想。
他抬袖擦去額間的冷汗,啞聲說:「我都想起來了。」
王妃愣了一下,隨即追問道:「你都想起什麼了。」
「想起我曾對你悔婚,娶了周氏。想起……」
秦驊有些說不下去了。
王妃沉默了片刻,「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有什麼好提的?」
她這話說的風輕雲淡,全然不提當年也曾因為秦驊忽然悔婚娶了周氏,偷偷哭了好幾天,還因此大病過一場,眼淚混著苦水一起往肚子裡吞。
誰都不是生來就這樣寬容大度的。
林雪蘭十八、九歲的時候,也曾心懷憧憬,滿懷喜悅地準備著要嫁給自己的心上人。
想著同他生兒育女,共度一生。
然而,就在她在家中備嫁的時候,一封退婚書送到了他手裡。
秦驊連個理由都沒有給她,只說「對不住」。
一句對不住讓她成為了整個江南的笑話。
原本商賈之女就不好配婚,被退過婚的,更難。
林雪蘭原本都想過一輩子不嫁人,一心撲在生意上,偏偏秦驊娶的王妃,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一年後,秦驊再次登門,說要娶她。
那時候,林雪蘭身邊的人都恨不得將秦驊打出去。
偏偏林家出了事,找旁人都不管用,只能答應秦驊。
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周氏,隔著秦祁,隔著一場退婚。
終究不復從前。
成婚之後,林雪蘭一直對秦驊不冷不熱的,她知道林家能夠保全,多虧了秦驊,也知道人這一生不可能樣樣都順遂,合乎自己的心意。
做人不能太貪心。
可她有時候也會不甘心。
明明是她先認識秦驊的。
是他們先定下婚約。
為什麼秦驊會忽然反悔去娶周氏?
為什麼秦驊對秦祁那麼好,卻一點都不喜歡秦琅。
許多話埋在心裡,她從來都沒有說出口來。
這次秦驊失去這二十多年的記憶,開始對她和秦琅,飽含歉疚。
林雪蘭反而覺得什麼都不記得的秦驊更好,可現在,他說他都記起來了。
林雪蘭沉默著,起身下榻,想離秦驊遠一些,卻被他拉住了。
王妃沒好氣道:「你又拉著我做什麼?」
秦驊下意識想鬆開,又怕王妃就這樣走了,當即將她拽得更緊,「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有關周氏和秦祁的。」
王妃不假思索道:「我不想聽。」
秦驊道:「你當年收養秦琅,沒有跟我說,我不怪你。」
王妃簡直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事情都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你不怪我?」
秦驊愧疚道:「當年若不是我忽然悔婚,你……」
「別說了。」王妃隱約感覺到了什麼,語氣生硬道:「我不想聽。」
秦驊道:「你現在不聽,我就只能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裡去了。」
現在皇帝遲遲不對秦琅的事下定論。
秦驊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打算進宮去,用自己多年來的功績,乃至這條性命來換府中眾人的平安。
秦琅不能死,王妃也不能受牽連。
秦驊現在只想在離開之前,把多年來的秘密說出來。
「雪蘭。」秦驊很難得的,喊了王妃的閨名。
王妃沒再說什麼不想聽的話,她沉默地看著秦驊。
秦驊說,秦祁不是他的兒子。
他封王之前,曾經歷殊死一戰,同行的將軍為救他而死,將未婚妻託付於他。
那一戰死了很多人,功勞盡數落在秦驊身上,封了鎮北王。
他找到那位將軍的未婚妻時,那姑娘也就是周氏正因為未婚先孕被人關在豬籠里,村里人要把她推進水裡活活溺死。
秦驊為了救人一時情急,就承認了自己是孩子的生父,迎娶她過門。
秦驊正是因為這樣,才退了林家的婚約。
後來周氏因為生產虧了身子,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秦驊聽聞林雪蘭因為他的緣故受盡嘲諷,又得知林家出事,這才趕到江南,再次求娶林雪蘭。
隔了一年半的時間。
原本是髮妻的人,變成了續弦。
林雪蘭還是成了他的妻。
但是再也沒有從前的情意。
秦驊啞聲道:「我一直都覺得如果當年王將軍沒有因為救我而死,這個鎮北王的位置就應該是他的。我偏心秦祁,是因為他因我而失去父親,我總想著秦琅是你我親生,合該對他嚴厲一些……」
「夠了。」
王妃聽到這裡,實在不想再聽下去。
原來秦驊也知道自己偏心。
原來他對秦琅那般嚴厲是因為親生的不能慣著。
「秦驊,這些事你一直瞞著我,秦琅的事,我也一直瞞著你。」王妃苦笑道:「你我夫妻……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雪蘭……」秦驊還想再說什麼。
「你別喊我的名字。」王妃說:「你我之間,還是互稱王爺王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