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日,沈三夫人張氏也回了安西王府。
張氏原本在外頭押鏢,剛好這陣子有趟押到盛京的貨,半路上又收到了王府的信,說沈知洲和四郎、六郎都還活著,小十把他們都找回來了,立馬就回趕。
進京前一天,從同行嘴裡聽說趙家姑娘在準備嫁妝,張氏原本還以為是趙家姑娘和四郎好事將近了,就多打聽了兩句,哪知道人家趙姑娘是要攀高枝做六皇子妃去了。
張氏回到安西王府,見到柳氏和沈若錦就問:「那個趙家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家三姑娘不是跟咱們四郎指腹為婚嗎?怎麼又要嫁六皇子了?」
柳氏道:「前幾日夜裡,趙夫人登門要退婚,四郎直接說指腹為婚只是長輩們當年的玩笑話,做不得數。這事就這樣算了,也不用提什麼退婚不退婚的。」
「我們四郎是個好的,怎麼能任由趙家這樣欺負了去?趙家這是欺負我們四郎沒了娘,沒人記得當初是趙家上趕著巴結我們!」
張氏氣的七竅生煙,當即就要找趙家算帳去。
沈若錦連忙把張氏攔住,「三舅母消消氣,現下四哥正在治腿傷,他若是知道您為了他的事去大鬧趙家,肯定坐不住的,他那腿剛剛打斷重新接上,要是因為這事沒能好好養著,那真是因小失大了。」
「四郎的腿……」
張氏想起小十在心中所說,說沈四斷了腿,沈六斷了一隻胳膊,還有知洲……
柳氏跟張氏小十已經請了人來給四郎治腿上,只是六郎的胳膊,眼下是真的沒辦法了。
張氏道:「人還活著就好,少條胳膊算什麼,我們六郎照樣是英雄好漢。」
張氏說著,放緩語氣道:「知洲也一樣,只要人回來了,總有法子可以治好的。」
柳氏點點頭,「現在這樣已是菩薩保佑了。」
說到這裡,柳氏說要去萬華寺還願。
當年她曾發下誓願,若是她的夫君兒子還有人活在世上、哪怕只有一人還活著,都要捐大筆的香火錢,普渡世上苦難人。
張氏當即表示要陪柳氏一起去。
在沈家兒郎出事之前,柳氏最不信神佛的那一個,可後來她受盡夫死子亡之苦,卻成了最信神佛之人。
沈若錦讓人去跟阿公稟報一聲,她陪著兩位舅母去城外萬佛寺還願,沈毅讓沈知安陪著他們一起去。
女眷出門,總是要家中男子同行的。
沈知洲現在這樣,還得梅映雪陪著,沈四要留在家裡養腿,沈六因為斷了一臂,自回京之後還不曾出過門,只有沈知安能陪著一起去。
沈若錦陪著兩位舅母坐馬車,沈知安騎馬。
一眾婢女侍從隨行。
今日正是十五。
萬安寺位於城東,一直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人潮擁擠,馬車隔著一條街就過不去了,沈若錦等人都下馬車步行過去。
柳氏這幾年一直在吃齋念佛,焚香跪拜都頗有講究,沈若錦和柳氏跟在她後面,一一照做。
沈知安落後兩步,同其他府里的女眷隔開一段距離。
柳氏捐了一大筆香火錢,方丈親自出來招待她們,留她們在寺里吃素齋,還專門安排了一個隔間。
沈知安和領路的小沙彌走在最前面,到齋堂的時候,一行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婢女們扶著一個頭戴帷帽的年輕女子。
沈知安下意識地避開目光。
風揚起那人的帷帽,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姣好面容。
安平公主——
沈知安的眼角餘光掃到了,不由得側目看去。
元思寧也看到了沈知安,她像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沈知安,愣了一下,腳步隨之停下。
「公主,怎麼了?」
隨行的婢女不明所以地問道。
「沒什麼,走吧。」
元思寧很快回過神來,拉好帷帽上的紗簾,繼續朝前走去。
沈知安也跟著小沙彌繼續朝前走,沈若錦看到了兩人方才的片刻逗留,也什麼都沒說。
偏生就這麼巧,安平公主就在他們隔壁用齋飯。
雕花屏風隔在中間。
沈知安和元思寧坐在其間,目光穿過雕花的縫隙可以看見彼此,但又越不過這一道屏風。
張氏還在心疼柳氏這些年都吃齋念佛,「這素齋是不錯,但天天吃、頓頓吃,這誰受得了啊?人不吃肉怎麼行?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魚了,這四年真就一點都不沾了?」
柳氏笑著說:「吃素這事,一開始有點難,但吃著吃著就習慣了。」
柳氏這些年過得很是清苦,方才捐香火錢的時候卻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說神佛護佑知洲,讓他活了下來,她要多做好事。
錢財乃身外之物,捐了就捐了。
沈若錦對此無話可說。
人在經歷過絕望之後,總要信點什麼,才能繼續活下去。
大舅母現在信佛,也是因為心裡太苦了。
用過齋飯之後,柳氏帶著張氏在寺廟裡逛了逛,沈若錦隨行。
沈知安吃得慢,多坐了一會兒。
雕花屏風的婢女一個個退出去,最後只剩下元思寧一個人。
兩人隔屏而坐。
外間有眾人的說話聲,裡間都安靜得可聞針落。
過了許久。
元思寧輕聲問道:「你好了嗎?」
沈知安微愣,而後回答:「好了。」
「那就好。」
元思寧笑著說。
沈知安沉默著。
他想問公主為什麼拒絕他的求娶。
明明他已經找到了那麼多理由。
可公主還是拒絕了。
然而不等他開口,元思寧已經起身。
沈知安跟著站了起來,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元思寧說:「能在這裡遇見你,我很開心。」
沈知安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後,他聽見自己說:「我也是。」
沈知安還想再說什麼,方才出去的婢女們又進來了,簇擁著元思寧往外走。
沈知安走到門前看著她帶上帷帽,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翩然離去。
他痴傻的時候,可以不管不顧地粘著公主,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而現在,他好了,卻只能看著公主從他跟前走過。
連走近她,說一句話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