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夜夜同寢亦同心

  晨光依稀間,旭日東升。

  淡金色的陽光一點點穿透雲層,籠罩著山川大地。

  一縷縷金光落在漫山遍野的墓碑上,孤寒蕭瑟中又透著神聖莊嚴。

  山林俱靜,四下無人,連只飛禽走獸都沒有。

  沈若錦在碑前起舞,雲袖迎光招展,月白色的裙袂在風中飛舞,她閉上眼,仿佛能與天地相通,與陰陽相隔的至親有剎那相會。

  秦琅沒有貿然靠近,放輕了腳步,走到在松樹下站定,隔著十幾步遠,靜靜地看著眼前猶如神仙畫卷的一幕。

  發現她離席之後,他夜奔數百里尋到此處來的擔心與焦灼,都在這一刻被撫平。

  她沒事。

  她只是想舅舅和兄長們了。

  沈若錦其實已經很久沒跳過舞了,對她來說,在無人處起舞,亦或者是在人群中漫步,都是一件讓自己身心愉悅的事。

  這三年來,她一直都找不回從前的閒情雅致。

  而今日,更像是沈若錦在跟舅舅和兄長們說她真的長大了,哪怕三年前的及笄禮因為滿門親長無人能回來參加而沒有完成,她也可以自己完成。

  走不出來噩夢,她如今也走出來了。

  滿門深仇不能忘,但她報仇的同時,也會好好生活的。

  畢竟還有阿公和三哥需要她照顧,有她在,定不會讓沈家被人看輕了去。

  一舞終了。

  沈若錦額間冒汗,她隨手抬手擦去,同墓碑說:

  「天亮了,我得回遇水城去了,阿公見不到我會擔心的。」

  阿公見不到她會擔心,元啟見不到她,八成以為她連夜跑了。

  沈若錦把地上的兩個酒罈拎起來,輕聲說:「小十下次再來看你們。」

  晨風拂過山林間,寒意隨之而來。

  沈若錦轉身下山去,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松樹下的秦琅,驚詫地停在原地,「你怎麼在這?」

  「你在這,我怎能不來?」

  秦琅心道你可算是看見我了,大步上前走向沈若錦。

  他接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沈若錦身上,嗓音低沉道:「阿公見不到你會擔心,那我呢?」

  沈若錦解釋道:「昨夜喝了不少酒,有點難以自制,牽了馬就跑落月關來了……」

  連她自己都是臨時決定來落月關的,都沒提前告知阿公,更沒法跟秦琅知會。

  沈若錦這三年獨來獨往慣了,的確沒想過要跟夫君報備。

  這話說著說著,她自己都不想解釋了。

  反正不管什麼理由,都怪牽強的。

  沈若錦道:「我來跟舅舅和兄長們說,這次西昌和大齊是真的要和談了,他們在天有靈,應該也想喝兩杯,所以……我給他們帶了兩壇酒。」

  「你只帶了兩壇酒?」秦琅並沒有責怪她一個人半夜跑到落月關來的意思,反而問她,「還是為和談之帶的?」

  沈若錦微愣,「不為和談,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你我的婚事。」

  秦琅把一直背在身後拿到了沈若錦眼前,他也拎了兩壇酒。

  秦小王爺一手拎著酒,一手牽著沈若錦,「你我的喜酒,也該讓舅兄們喝上兩杯。」

  沈若錦壓低聲音道:「你我的婚事,不過是各取所需的假夫妻,騙騙旁人也就算了,怎麼連我舅舅和兄長們也騙?」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秦琅心說誰跟你各取所需的假夫妻?

  要不是戰事吃緊,來了西疆之後,每天都沒個空閒,早就成真夫妻了。

  何至於到現在,夫人還想著跟他一拍兩散。

  沈若錦定定道:「實話。」

  秦琅不假思索道:「這話我不愛聽,你收回去。」

  沈若錦頓時:「……」

  秦琅分了一壇酒給沈若錦,讓她拿著敬親長,徐徐道:「我千里追妻,追著你來了西疆,不就是為了陪你回門?既是陪新婦回門,哪有不見她親長的道理?」

  沈若錦聽出了他話裡有話。

  秦琅作為鎮北王府的小王爺,絕不能插手西疆的軍務。

  他追著新婦而來,即便被捲入兩國戰事之中,也是無奈之舉。

  所以停戰之後,秦小王爺立馬就諸事不管,甚至在元啟來到遇水城之後,暗示衛青山等人把手頭的麻煩事全都甩給二皇子。

  這人看似慵懶閒散,卻是個會未雨綢繆的。

  今日找到落月關來,要給她長眠於此的舅兄們敬酒,或許是隨機應變,做戲給人看的。

  後面或許有京城來的眼線藏身在山林間。

  沈若錦用眼角餘光掃了四周一眼,非但沒看見什麼可疑之人,連飛禽走獸都沒一隻。

  「看哪呢?」秦琅抬手用指尖點了一下沈若錦的眉心,「看我。」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沈若錦越發肯定,一定是有眼線在跟蹤秦小王爺。

  不然這麼冷的天,他放著好酒好肉不享用,跑來跟她祭什麼墓碑。

  看你就看你。

  沈若錦自是知道不能打草驚蛇,她獨自一人敬了戰事平定的慶功酒,這會子又跟秦琅一起敬喜酒。

  秦琅同墓碑說:「各位舅兄,我是沈十夫君——秦琅,說起來,咱們兩家也算世交,雖說常去沈家走動的是秦祁不是我。但咱們也都是打過照面的,不是生人,更不是外人。」

  他說:「我跟沈十成親了……人人都不信我倆情比金堅,能長長久久,連沈十都不信。我真是傷心,你們可得管管。」

  沈若錦聽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了有點不妙。

  秦小王爺這人戲癮怎麼這麼大呢?

  下一刻。

  她就聽到秦琅跟舅兄們說:「其實我也不想為難你們,最好是死而復生。退而求其次的話,就多給沈十托託夢,讓她離不開我,讓她多喜歡我一點。最好……日日相見不相厭,夜夜同寢亦同心。」

  日日相見不相厭,夜夜同寢亦同心。

  沈若錦暗自琢磨了一下這句話。

  心想秦小王爺可能是風月場裡混久了,同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多了,這種話張口就來。

  秦琅帶的酒,是西昌最好的明月醉。

  一打開就酒香四溢。

  他先自己幹了一口,才給舅兄們一一敬了過去。

  沈若錦忽然覺得秦小王爺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

  她也開了酒罈,喝了一大口。

  剩下的都澆了在墓碑前。

  新人一雙,喜酒兩壇。

  敬奉親長。

  願山河無恙。

  願諸君,魂兮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