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火滅了。
可那一大桶冷水裡仿佛還裝著碎冰的,不祥的火苗雖然滅了,剩下的滿地殘骸卻冷得刺骨。
無緣無故地,白雪嵐忽然記起了宣懷風剛到白公館時做的傻事。
他喝了煙土水,倒在白雪嵐懷裡,那一次好不容易救活了。
這一次呢?今天又如何?
還有,他不是曾經為了那些話生氣嗎?還和自己在楓山吵了一架,就因為那一句什麼誰死在誰手上。
他這樣敏感,是感覺到命運的悲兆?
難道,他真的會死在我手上?
我到底發了什麼瘋,說出那些不祥之言?!
白雪嵐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他怕自己一直做的許多事都在把宣懷風往死路上帶,也許是的。他不逼著宣懷風到自己身邊,宣懷風就不會去喝煙土水;他不逼著宣懷風當副官,不得罪那麼多的人,宣懷風就不會挨子彈。
白雪嵐站在那,如立身於狂風駭浪中。
忽然,身後某種動靜把他的神經猛然牽動了。
他霍得轉過身,烏黑的瞳子盯著手術室的門。
可那門紋絲未動,反而是走廊另一頭,伴著凌亂的腳步聲闖來幾個人。
看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年太太走得太快,隨時要摔倒似的,被身邊的人搶著攙住了,到白雪嵐跟前,她才仿佛把嚇掉的魂魄找回來幾縷,抬頭對著白雪嵐,顫著唇問:」白總長,懷風呢?他人呢?」
白雪嵐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卻逃避了一個女人的目光,垂下眼說:」正在做手術,腹部中了子彈……」
話音未落,宣代雲發出一聲呻吟,閉著眼睛就軟倒了。
「年太太!」
幾人趕緊把她扶著,讓她坐在走廊一張長椅上。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陪她來的人竟是白雲飛,見她急得暈倒了,一圈人圍著,有人喚醫生,有人掐人中,自己插不上手,白雲飛便趕緊去找護士要一杯溫水。
等他端著杯子趕回來,宣代雲被掐了人中,悠悠醒來。
她睜開眼,無神地看看他們,只問:」出來了沒有?」
白雪嵐料她是不知道自己只暈了一會,生怕宣懷風已經做好手術了,回答說:」沒有,只怕再等一會就會出來了。年太太,你千萬保重身體,不然懷風知道了,更要擔心的。」
宣代雲點點頭,氣若遊絲般道:」我不礙事,一時急得血沖頭了。」
又看了周圍一圈,遲疑了一下,問張媽:」怎麼,姑爺還沒過來嗎?」
張媽一臉悽惶,說:」司機已經去打電話了,興許這會就要到了。小姐,你可別嚇唬我,你剛剛一這樣,我的老命都要嚇沒了,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
宣代雲知道她慌起來,是要嘮叨個沒完的,截住她道:」我知道了,你歇一會吧,這是醫院,吵著醫生動手術可不好。我們就在這裡,都等等。」
說完,便閉上眼睛,半邊身子挨在椅上,忍耐著什麼似的默默等著。
張媽聽見說會吵著醫生,被唬得果然不敢做聲,就在宣代雲身邊不安地站著。
白雲飛到了這時,才到了白雪嵐身邊,壓著聲音問了一句:」宣副官沒大礙吧?」
白雪嵐其實早瞧見他,但剛才顧著宣代雲,沒和白雲飛說上什麼,見白雲飛相問,臉上掠過痛楚之色,低聲說:」他一定吉人天相。治槍傷,這德國醫生是最好的,而且藥也齊全。」
這與其是說給白雲飛聽,不如說是給自己聽的。
白雲飛善於觀人的,瞧白雪嵐的神色,知道白雪嵐心裡也正惶恐,便不往下問傷情了,只說:」我聽說,等手術是很折磨人的,裡頭動刀子,外面的人等得一顆心掰成幾瓣,其實大多數是自己嚇唬自己。等傷者從裡面一出來,那就是撥開烏雲見青天了。只是宣副官受了傷,到時候怎麼調養呢?也不知道槍傷是不是要忌口,不過,參湯大概是無礙的,就是現在真正的老野參不好到手,外頭賣的恐怕不地道。」
白雪嵐知道他是怕自己胡思亂想,故意找點別的話頭,讓時間好熬一點,強笑道:」他要養傷,別說人參,就算天上的月亮我也能弄來。倒是你,怎麼今天和年太太一道了?」
白雲飛直言相告:」我這陣子教年太太唱曲,很得她的照顧,這兩日她送了一件禮物給我,我就登門拜謝去了。就在年宅的時候,年太太接了電話,說宣副官出事了,送到德國醫院裡。我和宣副官也算朋友,就過來看看。」
正說著,一個人忽然從走廊那頭過來,走到宣代雲面前,就說:」太太,先生不在衙門裡。」原來是年宅的司機。
宣代雲問:」別的兩個常去的地方呢?也不在嗎?」
司機說:」不在。」
張媽在一旁說:」你也不問一問別的人,看看是到哪裡去了?大白天的,姑爺總該有去辦事的時候吧?」
司機說:」有問的,人人都說不知道,說先生很忙,總不見人的。」
宣代雲多少也猜到,聽了司機這樣說,俏臉覆了一層嚴霜,仿佛一口氣頂在喉頭,可待要開口,又瞥了一眼前面緊閉的手術室門,一口氣仿佛就泄了,嘆了一聲,說:」算了,這會沒工夫理他,由他快活去吧。」
張媽說:」唉呦,小姐,這怎麼行?小少爺好歹是他小舅子,出了這麼大的事,總該來看一眼。」
宣代雲說:」你別嘮叨了,聽得我頭疼。」
又把眼睛閉上了。
眾人在走廊繼續默默地等著,這手術仿佛永遠也不會完,不管怎麼難耐,那白色的門硬是沒有一點動靜。
過了一會,走廊那頭又來人了。
這次是孫副官,後面跟著兩個穿制服的。
在醫院這種地方,又知道宣懷風受了傷,孫副官也不敢放聲說話,到了白雪嵐跟前,壓著嗓子問:」總長,宣副官還在動手術?」
白雪嵐沉重地點點頭。
孫副官說:」總長,京華樓那邊的事,總理……」說到一半就停了,沉吟著把身子閃到一邊,讓出路來。
後面兩個穿制服的就是總理府的人,走上來,煞有介事地向白雪嵐敬了個禮,說:」白總長,總理指示,有些事情想和您談,請您去一趟。」
白雪嵐說:」麻煩兩位先回去和總理報告一下,等這裡事完了,我馬上過去。」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便說:」白總長,這樣……不好吧?總理要見誰,誰不是立即去的?總不能讓總理乾等。這是總理的指示,您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白雪嵐臉往下一沉,冷冷說:」現在就算是玉皇大帝也請不動老子。」
這兩人為總理辦事,向來很威風的。
但白雪嵐的身份特別,他們也不敢太強硬,況且今天震動全城的京華樓事件,他們也已有耳聞,知道面前這位總長可不是什麼斯文人,不好招惹。
想了想,便敬個禮,自行向總理報告去了。
這裡一時又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絲絲的聲音仿佛從手術室那邊飄過來。
眾人都仿佛被在腦門敲了一下,刷地轉過來盯著那白色的門,可那邊的動靜又停了。
正當大家都以為是另一次錯覺時,猛然,手術室的人砰地一下被打開了,那麼大的力度,就仿佛門是被踹開了似的,嚇得每個人心裡一跳。
醫生和護士簇擁著一張床從裡面嘩啦啦地出來。
宣代雲一急,驟然從椅上站起來,腿一軟,又坐了回去,張媽和白雲飛趕緊來攙。
「懷風!」白雪嵐一個箭步上去,拼命低頭喚,但宣懷風閉著眼,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護士說:」您讓讓,我們要送病人去病房。」
白雪嵐簡直就像自己做了了不得的錯事一樣,很緊張地讓開了,一回頭,截住了跟在後頭的德國醫生,問宣懷風的情況。
醫生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沒有穿透,幸好,腹壁肌肉層里,嵌入了。子彈,已經,取出來了。」
宣代雲搶進來問:」他會好起來吧?身上不會留什麼毛病吧?」
醫生說:」這,只是輕傷。沒毛病。」
一說完,宣代雲便如全身的重量都不見了似的,反而哭了出來。
張媽扶著她,也是捂著嘴喜極而泣。
白雲飛就在一旁柔和地相勸。
白雪嵐這時候顧不上別人,一直跟著到了病房,見護士要把宣懷風移到固定的床上,便想幫忙,被拒絕了,站在一邊,一個勁地叮囑:」小心!小心!別碰到他傷口了,他剛動過手術的。」
護士瞧他的氣勢很厲害,也不敢太無禮,只是心裡實在嫌他囉嗦,瞥他一眼,說:」我們知道的。」
好不容易把宣懷風安置好了,護士們便要走,白雪嵐不放心,抓了一個護士的手腕,問:」怎麼就走了?好歹也該有個醫生看護,快,把醫生叫一個過來。」
護士說:」醫生忙得很,多少比這重得多的傷,還沒叫醫生專門看護呢。」
孫副官在一旁說:」總長,她不知道您的身份,我這就找醫院院長,要他安排一下。」
白雪嵐想想,一個護士也不懂什麼,就算宣懷風有什麼狀況也用不上,倒是實在點安排一個醫生來才好,就把護士放了,讓孫副官去處理。
自己走到床前去看宣懷風。
不料走到床頭,目光一探,竟發現宣懷風睫毛輕輕動著。
白雪嵐趕緊叫他:」懷風?懷風?」
宣懷風手術時用的是嗎啡,人醒一陣昏一陣,耳邊總聽見各種仿佛從遙遠處傳來的聲音,現在,聽見白雪嵐的聲音,卻隱隱約約在身邊似的,努力地把眼睛睜開了一點,好一會,才找到視野中的那張臉,輕輕嗯了一聲。
白雪嵐聽見他這一點點細若蚊鳴的聲兒,如同從漆黑地獄裡驀然射進一道光,剎那間感動地幾乎要落淚了。
胸口漲得滿滿的,又不敢高聲說話喊叫,怕把那分重生的喜悅都放跑了。
他把聲音放緩和了,低著頭,把臉和宣懷風的挨了挨,問:」傷口還疼嗎?」
宣懷風因為身上用了藥,顯得有些遲鈍,怔怔的,半日才說:」不疼,就是困困的。」
白雪嵐說:」困就睡一睡吧。」
歪著身子,坐在床邊,一邊伸手摩挲宣懷風的臉龐。
忽然,毫無預兆地,房門那頭一個人推開門急急地進來。
白雪嵐瞧見是宣代雲,猛地縮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宣代雲也看清楚了,怔得定在原地,直勾勾瞪著白雪嵐,像見了鬼似的。
白雪嵐暗道糟糕,緩緩站起來,臉上露了微笑,柔聲說:」年太太,請這邊坐。」朝床邊指指,自動讓了剛才坐的位置出來。
宣代雲這才走前去,卻沒有坐,探頭往宣懷風臉上瞧了瞧,低聲問:」他睡著了嗎?」
白雪嵐說:」嗯,醫生給他用了止疼的嗎啡,人迷糊著,剛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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