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人心動。

  這樣的人,當司令公子,真是可惜了。

  他不該生在這樣糟的世道,到處亂鬨鬨,槍、炮、強盜、流民占滿了視野。

  白雪嵐來廣東前,曾被大堂姐逼著看過半本《紅樓夢》,他膩歪透了,數不清的字,就在婆婆媽媽地寫賈寶玉怎麼怎麼矜貴,怎麼怎麼被人伺候,怎麼怎麼吃飽了撐著。

  見了宣懷風,白雪嵐恍然大悟。

  有這麼一種人,就應該被放在大觀園裡,天生就該是矜貴的,被人小心翼翼伺候的,吃飽了就看書、吟詩,或者睡個小小的午覺。

  當然,女人可免,太囉嗦。

  再說,女色傷身。

  一個已經夠嗆,何況大觀園裡那麼一群。

  如果把宣懷風和自己一起關大觀園裡,白雪嵐覺得自己會願意的。

  當然,這只是空想。

  而且宣懷風也絕不是賈寶玉,即使他看起來像極了書上的形容,就一個高貴漂亮,整天傷春悲秋的風流佳公子,其實白雪嵐早就發現了,這人斯斯文文,卻有一腔熱血。

  他很為國家悲憤的。

  不然每次課上提到救國救民,提到中國的未來,他怎麼每次都舉手站起來發言呢?

  他對先生說,要救國,首先要自強;要自強,又首先要讀書明理,了解科學;如果中國可以開設大量的學校,中國的小孩子上學都不用花錢,那中國就有救了。

  熱血而幼稚。

  像睜著一雙無邪眼睛的漂亮金絲雀。

  白雪嵐暗笑的時候,發現講台上的先生眼底也有無奈的笑意。

  也難怪,宣懷風就是個不懂現實的人,白雪嵐也喜歡他這一點,真真乾淨。

  從外到里,晶瑩剔透。

  那種一碰就碎的珍貴,讓人怦怦心動。

  他太不知世事了,讓白雪嵐很有保護他的欲望,把他拉到自己羽翼下,遮著、擋著。偶爾累了,把翅膀輕輕挪開一點,看看他躺在自己翅膀下那張安靜沉酣的樣子,也就不累了。

  不過。

  這也只是空想。

  宣懷風用不著他保護,廣東這塊地盤上,最凶的就是他的親爸爸宣司令。

  誰敢動宣司令的寶貝公子?

  宣懷風甚至不想和白雪嵐做朋友,雖然是同學,宣懷風對他總是敬而遠之。

  白雪嵐又好笑又好氣。

  這個宣懷風,說他聰明吧,其實是個小笨蛋。

  不是嗎?擺明著喜歡林奇駿,兩個人卻一直玩小孩子的過家家似的。宣懷風不懂怎麼順水推舟,也不懂怎麼欲拒還迎,他就是拙拙的,像一隻遇到烏龜不知道怎麼下口的呆老鼠,光害羞就用掉了他的大部分腦子。

  當然,這一點讓白雪嵐更喜歡他。

  偏要拙拙的才好。

  感激老天爺。

  可是,如果說宣懷風笨拙,他對白雪嵐偏又很警覺。

  白雪嵐自問並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

  不過是打量過他幾眼,深深的。

  不過是借著機會湊過來,談笑過幾句話。

  白雪嵐真不明白,是自己一時大意,說過什麼讓宣懷風起戒心的話,還是自己要捕獵的眼神沒有收藏好,總之,宣懷風對其他同學都平常,只對兩個人態度最特別。

  一個是林奇駿,宣懷風對他特別好、特別溫和。

  一個就是白雪嵐,宣懷風對他特別戒備、特別警覺,就像兔子在波浪起伏的草叢裡,忽然嗅到狼的氣味一樣。

  白雪嵐表面上裝得很無辜,心裡明白宣懷風的警惕是很對的。

  他確實想吃了這隻小白兔。

  確實很想。

  想得發狂。

  這樣難得的寶貝,為什麼要給林奇駿?這樣白皙的手,為什麼只和林奇駿握著?這樣蘭花般的氣息,為什麼只有林奇駿可以嗅?

  白雪嵐極不服氣。

  他自問比林奇駿那個軟趴趴的傢伙強多了,他白少爺在山東出名的萬人迷,模樣帥、肩膀寬、讀書過目不忘、會騎馬、會打雙槍……他才十五的時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地想把女兒送過來,早早結親。

  結果,到了宣懷風跟前,他還不如一個家裡賣洋貨的林奇駿。

  任憑白雪嵐怎麼努力,想扭轉劣勢,宣懷風死活不上當,就是把他看成需要防備的狼,就是把林奇駿看成活寶貝。

  憋氣!

  可惜這裡不是山東。

  如果在山東,白雪嵐真想動手搶人了。

  搶人這種事,他還沒做過,不過看過。五叔就搶過人。

  過程很簡單。

  五叔出門逛了一遭,見到一個女學生,十分漂亮。五叔跟著人家到了學校,弄清楚了人家姓名住址,家裡是幹什麼的,回來就帶了一個精銳排的人過去。白雪嵐當時年小,想看熱鬧,也跟過去了。

  到了人家家裡,整排的兵馬大剌剌排開,當著女學生父母的面,五叔也不廢話,把一張支票當桌上,手槍一把壓在上面,只有一句話:「老子下聘了。」

  就這樣,把個漂亮女學生搶回家,當了三姨太。

  白雪嵐當時看著還不覺怎樣,這幾年有些長大了,如今看見那位打扮得整整齊齊,已經習慣了大手腳花錢,還善於打雀牌的三姨太,心裡就不禁嘀咕:五叔有時候做事真下三濫。

  不錯,下三濫。

  不入流的匪氣。

  不過有時候,白雪嵐又有些無法說出口的羨慕。

  如果是在山東,那有多好。

  被憋急了,他也可以來上這麼一出。

  帶著人馬到宣宅,把支票和手槍啪地往桌子上一放,只說一句,「老子下聘了!」

  把宣懷風抱進汽車裡,小汽車一路開回家,再幫宣懷風換一套他親自挑的新衣服,從此以後,要親就親,要摟就摟,宣懷風只許對著他笑,只許和他說話。

  林奇駿?滾蛋!

  真混帳,這些也只能是空想。

  這不是山東,是廣東,宣懷風爸爸的地盤,在這裡白雪嵐不能搶人,不能叫林奇駿滾蛋,不能一個人占著宣懷風。

  相反,他還要力圖和宣懷風做上好朋友,還要彬彬有禮地忍受宣懷風對自己的警惕和冷漠,還要掩飾地露出微笑,甚至對上林奇駿,也要談笑自若。

  偏偏,宣懷風不上當!

  一陣刺痛傳來,白雪嵐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

  他想得太入神了,五指攥得那麼緊,鑰匙嶙峋的鋼齒幾乎扎進肉里都不知道。

  也罷。

  不能明著搶,那就陰著偷吧。

  雖然有點下三濫。

  他可不會為了一點道義上的小內疚,坐視林奇駿那軟蛋把他的宣懷風給吃掉。

  林奇駿真是個軟蛋,不敢下手,換了他是林奇駿,早不知把宣懷風吃了多少回了。

  幸虧他是個軟蛋,否則白雪嵐更要氣瘋了。

  不過,包不准林奇駿這廝什麼時候開竅,像他們這樣親密,還跑來一道爬山,住在同一家賓館,多危險。

  萬一林奇駿忽然來了賊膽,一張口把宣懷風給吃了……

  一想到這,白雪嵐就坐立不安。

  仿佛有貓爪在心裡不要命的撓,仿佛自己嘴裡的肉,忽然被賊血淋淋地奪了。

  夜深人靜。

  走廊里一個人影也沒有。

  白雪嵐站在房門前,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慢慢地扭轉。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門就開了。

  雖然是頭一次,卻做得很沉穩熟練,好像做過千百回的大盜,白雪嵐自己也苦笑,難道自己天生就是個應該做賊的?

  在山東,哪用得著自己偷香竊玉?

  只不過遇上一個宣懷風,就淪落到這分上了。

  他把房門推開一道空隙,閃身進去,迅速把房門關上。好一會,才適應了房裡黑暗的光線,慢慢看見床上隆起的輪廓。

  不怎麼擔心宣懷風會醒。

  門房收了他一大筆錢,提供的不僅僅是開門的鑰匙,還在送給宣懷風的茶水裡放了沉睡的藥,那門房甚至還殷勤地倒了一杯,親眼看著宣懷風睡前喝了。

  可見有錢能使鬼推磨。

  司令的公子又怎樣?這世上心存僥倖的小人多著了,只要肯花大錢,還是有人敢伸手的。

  為此,白雪嵐又為宣懷風擔心,他那爸爸雖然有權有勢,就是太不夠細心了,一不能防林奇駿那種貌似君子、內藏色心的假朋友,二不能防膽大包天、孤注一擲的色狼。

  不行,以後自己一定要細緻點。

  把宣懷風藏在羽翼下,一絲縫兒都不可留。

  白雪嵐一邊想著以後,一邊輕輕走到床邊。

  月亮透進窗的光有限,但他還是看清楚了宣懷風的臉,安安靜靜睡著,又乖又可愛。

  他忍不住俯下頭去嗅,鼻子輕輕蹭在宣懷風優美的脖子上。

  這件事他老早就想做了,可惜一直不得機會,平日的宣懷風怎可能讓他把鼻子湊到自己脖子上?這是林奇駿偶爾或能得之的恩賜。

  不過現在,白雪嵐算是偷到了。

  他用力地嗅著,鼻尖划過脖子上白皙溫熱的肌膚,宛如錦緞上溜過一般,軟膩動人。

  一直以來,他都想像會從宣懷風身上嗅到蘭花般的香氣,現在才知道那真是空想出來的玩意,男人身上有一股蘭花香,那算什麼呢?

  應該是此刻這般,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只是宣懷風乾乾淨淨的味道。

  白雪嵐貪婪地嗅著。

  真好聞。

  夜寂寂無聲,好像蟄伏在他狂妄無禮的罪行中。

  他膽子更大起來,把鞋子脫了,掀開被子一角,鑽到床上和宣懷風同睡。

  計劃他已經想好了。

  他帶了一小瓶酒來,等一下,他把酒喝了,裝作酒醉走錯房,和宣懷風睡一張床上。

  為什麼房門是開的?

  誰知道呢?他喝醉了,以為這是自己的房間,順手一扭門把就開了。也許宣懷風自己忘了鎖門吧。

  重點是,他會和宣懷風相擁共度一夜。

  等第二天醒來,宣懷風一定會嚇一跳的,那不在話下。白雪嵐想修理的是林奇駿,林奇駿那人沒氣量,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心存芥蒂,說不定就和宣懷風生分了。

  如果這還不保險,沒事,白雪嵐還有第二手棋。

  他已經暗暗把消息傳了出去,很快宣司令就會接到風言風語,估計以宣司令的性格,明日一早就會親自帶著護兵殺到賓館,要是看見這一幕,一定氣得跳腳,不管怎麼樣,以後林奇駿想和宣懷風親密,那就難了。

  有了這次的教訓,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