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絕對不會丟下自己離開。

  不料欲擒故縱失了準頭,落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悔恨得腸子都青了。

  眼睜睜看著宣懷風走出房門,往菱花門那頭去,急得五臟生煙,偏偏又不敢跳下床去追。

  一追出去,剛才的把戲豈不是揭穿了?

  宣懷風非恨死自己不可。

  白雪嵐幾乎咬碎了牙,狠狠一拳擂在床上,身子一動,帶得傷口猛地一痛。

  身痛加心痛,竟真的接二連三痛得厲害起來,惱得他一手捂著右臂,半邊腦門子用力抵著牆,在上面來回搓著。

  英俊的臉扭曲出幾分戾氣。

  正無藥可解,忽然腳步聲響起來,頗為熟悉。

  白雪嵐猛地一扭頭,看見一個人影在窗邊一閃,不一會,宣懷風就從房門那出現了。

  手裡拿著一本書,見白雪嵐眼中精光閃閃,神色異常地直瞅著自己,不由問,「是不是又疼得厲害了?要不,我還是叫醫生過來看一看吧。」

  白雪嵐怕他又一轉身跑了,等他靠近一點,猛地伸出未受傷的左臂把他捉得緊緊的,問他,「你剛才去哪兒了?」

  「我從前聽說,人身上痛的時候,轉移注意力就能好些。所以去拿了這個來。」宣懷風給他看到房裡拿過來的書。

  原來是那本白雪嵐用舊的法語書。

  宣懷風說,「我有幾個地方弄不懂,發音也難學得正確,你既然要人解悶,正好可以教教我。總比干坐著想你的傷口強。」

  白雪嵐原本以為落得一場空,如今平白無故天上跌一塊大餡餅下來,砸得他歡喜不盡,笑道,「好!再好不過!」

  他笑得太樂了,宣懷風警戒地瞥他一眼。

  白雪嵐趕緊又咳嗽兩聲,裝作疼痛發作,捂著傷口皺了一會眉。

  宣懷風不放心地說,「你不會都是在騙我的吧?」

  白雪嵐正色道,「我為什麼騙你?在胳膊上打個透明窟窿,有這樣騙人的嗎?還是你不信我中了槍,索性把繃帶解開給你看看好了。」

  說著就要解繃帶。

  宣懷風怎麼會讓他這樣胡鬧,立即把他攔住,認真勸誡了一番,才搬了一張椅子過來放在他床頭,坐下把法語書打開。

  又掏出從前寫下的幾頁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指著上面不懂的地方,一道一道地問。

  白雪嵐難得宣懷風這樣溫順地親近,恨不得掏心挖肺,宣懷風問什麼,他就仔仔細細地說,其溫柔的語氣、耐心的態度、精細的分析,連正式的法語老師都望塵莫及。

  「再見,是aurevoir。」宣懷風英語極好,法語卻只是剛剛入門,略帶生澀地背出來,「bo,則是晚安。那謝謝呢?又該怎麼樣?」

  拿著筆,在白紙上寫了兩個短詞,偏著臉看白雪嵐。

  白雪嵐問他要過筆。

  宣懷風見他要挪身子,不由說,「別忙了,你的手又有傷。」

  「不怕,我左手也能寫字。」他看了宣懷風一眼,「你不信,我寫給你看。只是要勞煩你幫我端著紙。」

  宣懷風把寫了幾行的白紙遞到他面前,就著他坐床上的姿勢讓他寫。

  白雪嵐便真的用左手刷刷寫了幾個詞語出來,笑著說,「這就是謝謝,merci。我很喜歡這個讀音,你跟著我讀讀看。」

  自己首先輕輕讀了一遍。

  宣懷風就跟著讀了。

  「merci。」念完了,才知道自己又被白雪嵐騙了一道,抬起眼瞥了白雪嵐一眼。

  不過人家辛辛苦苦當免費法文老師,說一句感謝也是應當的,也不好出言不遜,只能不做聲,把紙筆要回來。

  白雪嵐看他那溫柔的臉孔,胸膛無聲無息地熱了。

  仿佛冬天放到暖爐子上烤了兩個多鐘頭,緩緩的,里外焦灼起來,看著宣懷風正凝神思考著的俊美誘人的臉,心臟不爭氣地一陣亂跳,看見宣懷風要拿著紙筆從床頭走開,情不自禁把他的手腕握住了,低聲說,「你坐那麼遠幹什麼?怕我身上過了病氣給你嗎?」

  拉著宣懷風往懷裡帶。

  宣懷風一時怕撞到他的傷口,不敢掙扎,猶豫中就被他拉到了床上,叫著問,「你幹什麼?」

  白雪嵐一隻手掛在繃帶上,身子側過來,半條腿把他輕輕壓了,淺笑著,「你倒猜猜我要幹什麼?嘖,奇怪,你只出去逛了一天,我怎麼就覺得你走了幾年?聽人家說過沒有,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唇抵在宣懷風白生生的脖子上,火一樣地亂親起來。

  宣懷風想不到他受了槍傷還死性不改,這樣膽大妄為,急起來,雙手往外猛地一用力,把白雪嵐推得翻過去。

  立即從床上滾下地,霍得站起來,怒道,「就知道你這種人不可以信任。」

  白雪嵐被他推翻,頓時也知道自己壞了事,正自悔不該讓慾火沖昏了頭腦,想著覓詞解釋,不料宣懷風這一說,卻剛好戳到他心裡極在意的點上,翻身坐起來,冷著臉問,「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怎麼了?比不上你這種尊貴的司令公子?還是比不上林奇駿那個中看不中用的大少爺?」

  宣懷風自得知他受了埋伏,著急起來,早上的事反而暫時沒空理會。

  現在聽白雪嵐提起林奇駿,心裡不知為什麼,悶悶痛痛的,惱人得異常厲害。

  心忖,奇駿和他現在變了味似的,都怪白雪嵐這個中途殺出的程咬金。

  自己一定是失心瘋了,竟然還為他中埋伏受傷擔憂。

  越往深處想,越覺得眼前這個傷者可惡可恨,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索性頭一昂,衝著白雪嵐道,「就是!你什麼地方比得上奇駿?不過有個當總理的堂哥罷了,仗著家裡整日作威作福,算什麼本事?你這種人,有靠山時,就是一方惡霸,沒了靠山,也還是坑蒙拐騙,有什麼了不起?」

  白雪嵐大怒,下死勁地盯了宣懷風片刻,咬著牙笑道,「好,你罵得我好!你以為沒了我,你就可以和林奇駿歡歡喜喜過日子了?你只管等著罷。等那麼一天,我人不在了,心也死了,看他們怎麼作踐你。也對,天底下最可恨的就是我這種人,沒我這種人壓迫,其他苦楚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像白雲飛那樣奉承老爺太太們,要你笑你就得笑,要你哭你就得哭,要你唱你就得唱,要你躺,你就乖乖兒地躺。他手腕上那個金表,你問問他陪了林奇駿幾個晚上弄來的?」

  宣懷風聽不下去,狠狠跺腳,「你卑鄙無恥!含血噴人!」

  憤憤往門外走。

  白雪嵐猶在他身後氣憤得大笑,「我含血噴人?現在有錢的少爺誰不在外頭玩幾個人?你以為林奇駿為了你就甘願空著身苦等?哈,你也太瞧得起他了!他大把的鈔票,在外頭捧的戲子何止白雲飛一個?詠香班唱老旦的徐福彩、剛出道的玉晶瑩,你問問他,都是熟人!」

  聲未著地,宣懷風已經沖了出去,趔趔趄趄地朝著菱花門去了。

  白雪嵐看他背影消失在透明而又沉靜的暮靄那頭,一腔怒火驀地冷下來,化了一攤冰渣似的灰。

  坐在床上,悵然若失。

  不知怔了多久,他才喚了個聽差,要把今天開車送宣懷風去年宅的司機叫進來問話。

  司機一來,白雪嵐就問,「宣副官今天出門,都到什麼地方去了?遇到什麼人?怎麼過了中午都沒有到年宅?」

  司機說,「轎車在平安大道塞住了,宣副官就下了車,本來是說要買糕點給年太太,後來又遇上了一個年輕姑娘,叫梨花的。再後來就遇上了林家的少爺,林家少爺說請宣副官吃飯,他們就到華夏飯店吃了一頓西菜。」

  白雪嵐聽著那個「林」字,仿佛帶血的刀刻在心上一樣。

  右臂的傷口也狠狠地抽痛起來。

  痛得根本不成道理,白雪嵐甚至覺得,如果扯開繃帶,把傷口掏出來看,上面說不定血淋淋就是個「林」字。

  不然,就是個「宣」字!

  他派人把孫副官叫進來,說,「今天跟著懷風的那幾個護兵很不像話,說明了要去年宅,卻任著他亂走動,出了事怎麼辦?你去傳話,這些護兵,每人抽三十鞭,叫他們長點記性。」

  把孫副官和司機,還有房裡伺候使喚的聽差都打發出去,坐了十來分鐘,越發的煩躁不堪。

  傷口也越來越疼。

  「管家!」白雪嵐索性從床上起來,到門外黑著臉吼了一聲,「人都死哪去了?拿酒來!要伏特加!」

  (下集)

  第二十一章

  宣懷風回到房裡,想起白雪嵐說的那些話,一陣陣難受。

  一邊又想,不該為了白雪嵐信口胡說,生這些閒氣,反而中了白雪嵐的詭計。

  凡是遇上這種事,自己不動氣,就是勝了。

  走去書櫃,重把那本《亂世佳人》找了出來,咬著牙默默翻看。

  不料看了幾頁,心裡堵得更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硬著頭皮看了小半章,正覺得心煩意亂,一個聽差偏偏很不識趣,跑進房裡問,「宣副官,晚飯已經做好了。是不是端到總長房裡,您和總長一道?」

  「誰說去他房裡?」宣懷風猛地把書往桌子上一扔,「不吃!」

  聽差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惹得一向溫和的宣副官這麼大火氣,一下子就楞了,在一旁偷眼瞅他。

  宣懷風看他那表情,也知道拿人家撒了氣。

  不由灰心。

  今非昔比,自己也是被人使喚,任人魚肉的,憑什麼拿無辜的外人發泄?這根本沒有道理。

  嘆了口氣,語氣軟下來,虛弱地道,「我不餓,你們自己吃去吧。」舉起手,輕輕擺了兩擺。

  聽差說,「宣副官,再沒有胃口,飯還是要吃的。管家說您是廣東人,愛清淡。不然這樣,我去和廚房說,給您做點小菜,再配一碗白稀飯,你覺得如何?」

  嘆了一口氣,又低聲下氣地道,「您不吃飯,總長知道了,我們就有苦頭吃了。您就體恤一下小的,要吃什麼,吩咐一聲,立即給您弄去,只是千萬不要一口也不吃,成嗎?」

  「我不吃飯關總長什麼事?」宣懷風沒好氣地說,「這麼一點小事,你們不到處張揚,他不知道,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偏偏要當耳報神,有個風吹草動就急著去匯報。我聽說,已經變成懸賞一般了,公館裡面不管誰,把我的舉動傳過去,就能得錢,有這回事嗎?」

  那聽差被說得有點難堪,訕訕笑起來,「瞧您說的,我們這些下人,還不是上頭說什麼,我們聽什麼?再說,有什麼事,就算沒錢打賞,也還是不敢瞞的。悄悄告訴您,」

  走前一步,壓低了聲音說,「今天跟著您出門的幾個護兵,被總長叫人打了個半死,現在都躺著擦金瘡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