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有什麼事?時間不早,我該出門了。」
「是有點事,你過來。」白雪嵐知道他急著走,不再和他胡攪蠻纏,把宣懷風叫到書桌旁和他一道半跪著,掀了書桌下面一塊木板。
露出一個嵌在裡面的小保險箱。
白雪嵐問,「這東西你會用嗎?」
宣懷風點點頭。
這東西他家從前也有,一般大戶人家,有點家私的都難免裝一兩個這樣的保險箱在家。如今雖說有銀行可以存錢,其實世道真亂起來,還是手邊有點現貨比較方便。
白雪嵐說,「你看著我開。」
扭著保險箱上的轉盤,慢慢地轉了幾個數字,折騰一會,拉著門上的把手一提。
嗒的一聲,保險箱的門就開了。
白雪嵐轉過頭掃他一眼,問,「密碼你記住了嗎?」
宣懷風看得清清楚楚,那密碼分明就是自己的生日,不知道為什麼白雪嵐會用到這麼要緊的地方,又特意把密碼告訴自己。
隱隱覺得白雪嵐有幾分可惡,偏偏又說不出他究竟可惡在哪裡。
心裡朦朦朧朧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一閃而過。
如果要問,恐怕又會被白雪嵐趁機調侃譏諷。
索性假裝不在意,點頭說,「記住了。」
白雪嵐似乎沒察覺他在想什麼,探手進去,捧出一個很新潮的心形盒子,上面覆著薄薄的絲絨,看起來華麗可愛。
打開搭扣,翻出來,原來是一條白金鍊子,底下墜著小指頭大小一顆珍珠,滑著黑油銀般的光,個頭倒也罷了,這種顏色卻很少見。
另外還有配成一套的耳環,也嵌著同樣色的珍珠,只是個頭更小點。
這樣一套東西,估計所費不菲。
「你在這裡謀了差事,總不能像從前一樣,總是空著手回家,連我的面子都不好看了。這套東西帶給你姐姐,我瞧她的膚色和你一樣,挺白嫩的,戴著這個一準好看。你過去一趟,也好好討她歡喜一下。」
白雪嵐把首飾連盒子,一塊遞到宣懷風手裡。
宣懷風不肯要,「這東西太貴重。」
把盒子又塞回給白雪嵐。
白雪嵐握住他的手腕,斜眼瞅了他一下,唇勾起若有若無的一點笑,問他,「你這是要表態?和我劃清界限?還是嫌我的東西不夠林家的好?」
宣懷風暗暗一凜。
知道他看起來好好的,卻隨時可能翻臉。
這傢伙位高權重,心緒比誰都難猜,有時候一直氣他,他都做小伏低順著你,但有時候只是說錯一個字,他就好像火山一樣毫無預兆就爆了,非用滔滔熔岩把看不順眼的人都活活燙死不可。
宣懷風這一陣被他每夜每晚地折騰夠了,想起他那些欺負人的手段,也實在沒膽子和他硬頂,僵僵地站著半天,才說,「真要送,你為什麼不親自送她?也樂得做個人情。」
白雪嵐眼眸驀地一厲,轉瞬又消了下去。
不覺有些灰心。
費了這麼多功夫,現在宣懷風不和他當面對著幹,卻只是怕他。
就像特意打發人去準備這套東西,原本是想讓宣懷風高興一下。
沒想到弄巧反拙,蠢到家了。
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到了這人面前,偏偏就做些蠢事。
想著想著,不覺也意興索然,把那絲絨盒子往書桌上一扔,冷冷道,「七百多塊的東西,我找不著人送嗎?你愛要不要,隨便。」
宣懷風一時也摸不著他的意思,又悶悶站了半晌。
最後聽白雪嵐沒再說話,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才不得不開口。
嘴一張,就問,「我可以走了嗎?」
白雪嵐騰地一下,一股子火從腦門直鑽到頭頂,燒得他眉角直抽,恨不得把宣懷風拖過來狠揍一頓。
或狠狠欺負一頓也成。
偏偏自己昨晚才答應過白天不碰他的,轉眼食言,以後再騙他就不靈了。
只能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忍著。
虧他城府深,內里刀絞腸子一般,看上去臉色只是略沉了點,對宣懷風說,「沒別的事,你去吧。」
宣懷風趕緊出了書房。
白雪嵐一個人呆著,隔一會,一個聽差跑進來,說,「總長,宣副官打發小的過來問一下您,今晚他能不能在年宅過夜。宣副官說,明天一準大早就回來,不會誤了工作。」
「不准!」白雪嵐大吼一聲,猛地一掌掃到桌面,把電話連那套首飾盒子都掃到地上,「不准!不准!不准!」
聽差嚇得不知所措,連聲說「是,是」,矮著半截身子往外面溜,要去告訴宣懷風。
走到門外,又被白雪嵐叫回來。
「去,和宣副官說……」白雪嵐喘了一回氣,半天才累了似的嘆,「算了,讓他過一晚,叫他明天早點回來,不要又讓這邊三催五請才動身。」一隻手強壓著起伏的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氣。
「是。」
「我生氣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漏。」
「是,總長。」
宣懷風在公館門外得了白雪嵐的回答,頗有些驚喜。
心裡又暗暗擔心,不知道為了這點小恩小惠,回來之後要怎麼被白雪嵐要挾。
不過也不是眼前的事。
上了轎車,不用吩咐,司機已徑直朝著去年宅的方向開。
今天太陽好,氣候也宜人,經過平安大道,街道兩旁鋪子都把門開得大大的,一路看過去,牆上高高掛著橫橫豎豎的招牌,不然就貼著大幅的香菸美人GG。
做小生意的也紛紛鑽出來,在街上占位置,擺兩張長木凳子,一張四方小桌,就是個豆腐腦攤。
其餘賣刀削麵、餛飩、肉包子、糖葫蘆、面人的,攤攤點點,把兩旁馬路占得水泄不通。
正逢上班上課時分,不少行人又被逼到馬路上占著車道匆匆走。
恰好幾輛轎車一來,就被塞在路上了。
司機看著緊挨著的人力車堪堪過去,差點擦到車皮,按著喇叭大罵。
護兵也跳下車,惡狠狠吆喝著趕前面擋路的人。
宣懷風卻覺得很親切,叫住護兵,要他們不要嚇到旁人,自己開車門下來。
護兵趕緊跟過來問,「宣副官,您這是去哪?」
宣懷風指指不遠處的一家糕餅店。
白雪嵐說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總不能每次去看姐姐都空著兩手,姐姐愛吃棗泥糕,買兩盒回去給姐姐吃。
還有張媽,送她一盒蓮蓉酥,不知要開心多久。
走了兩步,宣懷風回過頭,「我也不到別的地方去,你們站這裡就能瞧見,用不著跟著。」
那個護兵頭對著普通人凶神惡煞,對著他卻只管笑呵呵的,「總長和我們說您少一根頭髮我們也要賠命。宣副官,我們是奉命行事,您別見怪。」
照樣亦步亦趨。
宣懷風知道他們被白雪嵐叮囑過,罵也罵不跑,打也打不走的,只能由他們去。
只是,領著幾個高大兇惡的護兵朝那糕餅店一站,不像買東西的,倒像砸店的了。
一行人未到時,糕餅店的夥計已經暗暗警惕,一看見他們真的過來,嚇得趕緊進去找掌柜。
宣懷風往櫃檯前一站,人家掌柜就立即從後面出來了,躬著身笑,「長官好,有什麼吩咐?」
「買點糕餅。」
「哦!哦!」掌柜一聽是買東西,懸起的心放了半顆下來,趕緊親自要了糕夾,開櫃去夾,「是買給夫人吃的吧?要哪些?」
「有棗泥餡的沒有?」
「有,小店裡金絲棗泥酥、蜜棗笑米佛都是老招牌。」
「每樣要一盒。」
掌柜連忙挑了兩盒上好的,封在一旁,「長官,還要點別的沒有?」
「蓮蓉酥也要一盒。這就夠了。」
「好咧!蓮蓉酥。」
掌柜又趕緊挑了一盒蓮蓉酥,交給一旁夥計,自己又轉身,手腳麻利地挑了柜子里精緻漂亮的五六樣糕點,總共算了九盒,印著糕點花樣的硬紙皮盒子,扯一條紅綢繩四四方方紮緊了,遞到護兵手裡。
宣懷風忙說,「不要這麼多。」
掌柜瞅瞅他身後護兵,人人都掛著槍匣子,眼前這人不知道什麼來路,不過,和一般長官是沒得比的了,哪敢怠慢。
做生意的最怕遇兵痞,這些大爺每次上門不費他五六十塊錢?如果只要幾盒點心,那真是謝天謝地了。
掌柜堆著笑小心翼翼說,「長官辛苦了,為國為民辛勞,我們這些小店能孝敬幾盒子小玩意,那是福氣。這些不成敬意,家裡的太太小姐要是喜歡,日後隨時叫個人過來取幾盒子就是。」
格外殷勤地把一大摞盒子塞到宣懷風身邊護兵手裡。
宣懷風還在問多少錢,夥計們都不敢答。
那護兵卻是打慣秋風的,老實不客氣就收了。
因為這裡有幾個帶槍的護兵,又有一位實在俊俏優雅的年輕長官,周圍不知不覺圍了一圈人,有人看這熱鬧,有人看這漂亮人,店裡變得越來越擠。
護兵們不許別人挨近,伸手就推,嚷著,「走開!走開!長官買糕點有什麼好看的?再看抓回去啦!」
有人被推倒了,砰地撞在門角上,只能自己摸摸腦袋避開。
宣懷風不想生事,皺了皺眉,和那掌柜說,「這不像話,你是做生意的,小本買賣都這樣白送?」
也不囉嗦,從口袋裡掏了兩張十塊,估量大概足夠付這幾盒點心錢了,放在櫃面上,轉身就往轎車方向走。
護兵拎著糕點盒子,也趕緊從後面跟上來。
剛出了店門,忽然身後脆生生的喊,「宣副官!」
宣懷風回頭,一個穿著淡黃色裙子的女子從人群里擠出來,到跟前,沒說話就露齒笑了,喜滋滋地說,「真是巧了,竟然在街上遇見您。有兩個月了吧?怎麼不見您到我那兒坐坐?」
竟是舒燕閣的梨花。
護兵見梨花毫無忌憚地靠近,照例又是不問情由,伸手要推。
宣懷風剛才見過他們粗魯的樣子,不想梨花也被推跌了,忙伸出手制止,叫著,「住手。」
護兵退到一邊。
梨花就勢挽住他的手,仰頭朝他露了個燦爛的笑臉,叫了聲「宣副官」,親親密密地問,「你瞧我今天穿的新西洋裙子,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