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紅,很是鮮艷美麗,張媽卻站在花圃旁,手裡拿了一個葫蘆瓢子,像是在澆水。

  宣懷風看張媽還有閒心澆水,姐姐必定是無礙了,頓時鬆了一口氣,走進院子來,叫了一聲,「張媽。」

  張媽一見是他,哎呦一聲,就把葫蘆瓢子放下了,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走過來說,「小少爺,你過來了。身體大好了?可把我懸心死了。」

  說著,又轉頭往屋子裡喜滋滋地喊,「小姐,小少爺過來了。」

  宣懷風便朝著正房的門走過去,剛想叫一聲姐姐,忽然宣代雲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冷冷地說,「張媽,你給我攔著。這樣不把我看在眼裡的弟弟,我不要見。」

  宣懷風腳步一滯,回過頭,尷尬地看著張媽。

  張媽說,「小姐,小少爺總算來了,你何必呢?讓他進去吧。」

  宣代雲冷笑道,「進來幹什麼?人家長大了,有主張了。我這個小地方,容不下這麼大一尊自由平等的菩薩。你請他只管什麼地方有年輕人的自由主張,便到哪裡去。翅膀硬了,總要飛的,我這種老古板,何必妨礙人家的自由?」

  宣懷風聽了這些帶氣的譏諷,對著張媽,只能露出苦笑來。

  張媽低聲說,「小少爺,你還不知道她?嘴巴比誰都厲害,心腸比誰都軟。不過,也怪不得她生氣,你病才剛剛好一點,怎麼就要去做喪事的人家呢?多晦氣。小姐那麼心疼你,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怨不得她生你的氣。」

  宣懷風無奈地問,「現在可怎麼辦?」

  張媽朝他慈祥地一笑,又對著屋子裡說,「小姐,你別生氣了,懷著孩子的人,何苦和自己弟弟生氣。小少爺是生病的人啊,你難道忍心讓他站在這裡受風吹嗎?」

  宣代雲一從知道弟弟來了,早就艱難地挪著大肚子,移到窗邊,用一根指頭勾起一點窗簾,偷偷地往外看,嘴裡卻不肯放軟話,只說,「又不是數九寒天,風能把他吹死?」

  張媽說,「哎呦!小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是你親弟弟,你怎麼能說一個死字?這是要咒他嗎?我可不幫你了。」

  宣代雲繃不住臉了,笑罵道,「許他把我氣個半死,就不許我咒他嗎?你們倆個才是一夥的。還站著幹什麼?進來罷。」

  宣懷風趕緊走了進來,見到宣代雲,走上去問,「姐姐,你還好吧?剛才在電話里,可把我嚇壞了。」

  宣代雲本來還想罵這不聽話的弟弟兩句,無奈他病了大半個月,在醫院裡不得探望,著實想念的,又見宣懷風說話如此親熱,這教訓人的態度,如何還端得起來。

  再一打量弟弟,容色雖不錯,臉頰卻瘦了一圈,可見前陣子,是病得十分的可憐了。

  如此一想,不免心疼得厲害,又想自己這個弟弟,很小就沒了母親。小時候可憐,也就罷了,怎麼大了,還是多災多病?可見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實在很不稱職。

  宣代雲本來還想罵這不聽話的弟弟兩句,無奈他病了大半個月,在醫院裡不得探望,著實想念的,又見宣懷風說話如此親熱,這教訓人的態度,如何還端得起來。

  再一打量弟弟,容色雖不錯,臉頰卻瘦了一圈,可見前陣子,是病得十分的可憐了。

  如此一想,不免心疼得厲害,又想自己這個弟弟,很小就沒了母親。小時候可憐,也就罷了,怎麼大了,還是多災多病?可見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實在很不稱職。

  不由一時感傷起來。

  宣懷風看姐姐凝視著自己,不知不覺地,眼圈竟隱隱發紅,嚇了一跳,忙說,「姐姐,我知道錯了,你生氣,只管罵我。可不要自己傷心。」

  宣代雲也覺得自己這眼睛裡忽如其來的熱度,實在沒有意思,便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對宣懷風招了招手,叫他在身邊坐了。

  在他消瘦的臉頰上摸了摸,又用手背在他額頭上探了探,又把手放在他肩上,輕輕地撫了撫,關心地問,「你身上,究竟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嗎?」

  宣懷風說,「沒有。」

  宣代雲說,「醫生有什麼叮囑沒有?」

  宣懷風說,「也就是飲食清淡一點。」

  宣代雲沉吟著點了點頭,忽然又抬起頭來,對著張媽說,「你倒清閒了?菜也不用做了?」

  張媽拍拍額頭,「哦!哦!我一看見小少爺回來,就高興得暈了頭了。我這就去廚房,做幾樣小少爺愛吃的菜。」

  宣代雲朝她背影,加了一句囑咐,「不要太油葷的東西,清淡點。」

  宣懷風想起白雪嵐還在外頭汽車上等著,說,「姐姐,我略坐坐就走,晚飯不在這裡吃。」

  宣代雲斬釘截鐵道,「這不行。自從你當了那勞什子副官,我要見你一面,就難如登天了。古人說什麼一入宮門深似海,我看你們那位總長的公館,真比宮門還厲害。他是天皇老子嗎?連你在我這裡吃一頓飯,他也要管。」

  宣懷風笑道,「不干總長的事。我是自己出門前,就想著回去吃晚飯的。」

  宣代雲哼了一聲,說,「你倒會維護你這位上司。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我身子不方便,就你住在醫院裡時,我就要親自過去討教討教了。弟弟生了病,不許親姐姐探望,這是什麼道理?」

  宣懷風十分地不想姐姐對愛人生出惡感,聽見宣代雲抱怨,只是笑著規規矩矩地聽,把話題往別處引,看著宣代雲的大肚子問,「我這小外甥出世的喜日子,什麼時候發動?」

  宣代雲被問起這個,臉上頓時帶了一絲羞澀的溫柔,低頭輕輕撫著漲起的肚皮,笑著說,「也差不多日子了。你姐夫請了一個日本產婆來,給她一些錢,要她在家裡住著。萬一有個動靜,也好有懂得的人照應。」

  一談到快出生的小孩兒,孕婦的話自然就多起來,拉著宣懷風,嘮嘮叨叨說些家常,又拿出自己新做的小衣裳小襪子,來給宣懷風看。

  宣懷風見姐姐這樣高興,不好再提晚飯的事,心裡又懸掛白雪嵐,趁著宣代雲一個話縫,找藉口走出屋裡,正琢磨著傳消息,恰好看見年家的聽差年容過來,便朝他招一招手。

  年容趕緊過來,因為這陣子都不見宣懷風的,便鞠了一躬來行禮,笑著問,「舅少爺,您有什麼話?」

  宣懷風從口袋裡抽了一張五塊錢,塞在他手裡,低聲說,「白總長在門外的林肯汽車裡,你幫我走一趟,告訴他,我姐姐留我吃晚飯,實在無法辭。請他別等我了,先回去吧。」

  年容見有五塊錢賞錢,辦的事又不難,是一件優差,臉上便顯出愉快和殷勤來,爽快地應了一聲,往大門外去。

  向白雪嵐轉告了宣懷風的話,年容便回宅子裡,剛進門,就迎面碰上年家另一個聽差年貴。

  這年貴仗著得年亮富的信任,在年宅是很說得上話的一個聽差,他又向來不喜歡年容不聽自己的指令,瞧見年榮從門外進來,就開口教訓道,「年容,你又到外面逛街去了?白領著每個月的薪金,活也不干,這份差事還要不要?」

  年容哪裡肯買他的帳,回嘴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逛街了,我剛剛辦舅少爺的差事去了。再說,我這份差事要不要,也不是你說了算。你只做好你的活兒吧。」

  說著,就擦著年貴身邊,大模大樣地過去了。

  氣得年貴在後面瞪眼,喃喃地罵,「別以為太太看重,就眼裡沒有人。小人得志,這樣的猖狂……」

  第三十五章

  那些聽差們的小事,主人們自然並不知曉。

  如今宣代雲在年宅中地位重要,連帶著張媽水漲船高,在廚房裡說話聲也響亮,麻利地指揮著三四個廚工女僕準備菜碟子,打下手,忙得熱熱鬧鬧。

  至於宣懷風愛吃的幾道菜,她是親自把手洗了幾道,用心仔細做的。

  宣懷風坐陪宣代雲閒聊,說起白雲飛,宣代雲高興地說,「白老闆現在可真的是老闆了,雖只開了十來天,我聽說,生意很不錯。他本就是個斯文人,做事仔細,凡經他手裝裱的字畫,客人們都夸好。還有一件,原來他竟是很懂得鑑賞字畫的藝術家。為著這一層,更有客人仰慕他,願意幫襯生意。」

  宣懷風也為白雲飛高興,說,「這可見是家學淵源了。」

  宣代雲嘆了一口氣,遺憾道,「倒也是呢。如果清朝不滅亡,他恐怕是能出將入相的高貴人,遇到這世道,哪管你出身不出身的,有什麼法子?」

  宣懷風笑道,「這是姐姐想岔了。清朝不滅亡,哪有民主的社會?先不說別的,只女子們受到的壓迫,就無可解除。譬如姐姐,要是在封建時候,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嗎?」

  宣代雲一想也是,點了點頭說,「現在是不錯,如果要我像紅樓夢裡那些小姐一樣,一輩子待在一個花園裡,悶也悶死了。對了,前幾日,張科長的太太來探望我,說起有一個貴州來的醫生,醫術很好,專治別人治不了的疑難雜症。只是所索的診金,不是小數目。我想,如果真是好醫生,診金多少倒無所謂。白老闆的病,如今他雖然不靠唱戲吃飯,只那麼美的嗓子,壞了真可惜的。要是能治,多少錢也值得。他的經濟,我們都知道。我個人來說,很願意幫他這個忙。」

  宣懷風見他姐姐對白雲飛的關心,幾乎在一般朋友之上了,不禁打量了她一眼。

  宣代雲問,「怎麼?你是覺得外地來的醫生,不可靠嗎?」

  宣懷風笑道,「沒這個意思。我是忽然想起,這個鍾點了,怎麼姐夫還不回來。別又被公務拖住了。」

  宣代雲鼻子裡輕輕噴出一點氣來,淡淡說,「誰知道。到底是被公務拖住了,還是被什麼野物拖住了,也說不準。我現在為著肚裡這個小東西,是立地成佛了,我懶得和他發生爭吵。只要他對我面上過得去,我也不尋趁他。」

  宣懷風說,「姐夫是喜歡出去玩的人。不過他對姐姐還算不錯的。你不是說,他還特意請了日本產婆來日夜守著,可見他重視你。」

  大概是快要做媽媽的人,宣代雲的性格,確實比往常柔和了不少,聽著弟弟的寬慰,沒說激烈的譏諷的話,反而撫著圓滾滾的肚皮,思忖著點了點頭,贊同地說,「他捨得在我身上花錢,這倒是不假。有想買的東西,我隨口提一提,他隔天就要買回來。說到物質上,我也沒什麼可奢求的了。」

  宣懷風本來想問問那一家三口母女們,吃特殊的海洛因的事,可年亮富不在,無從問起,所以也就閉口不提。

  不一會,張媽過來說,「飯菜已經做好,小姐和小少爺到飯廳去吧。」

  宣懷風小心翼翼地把姐姐攙了,到飯廳坐下。

  張媽的菜,都是按照宣懷風的口味做的,畢竟是家鄉地道風味,宣懷風多時不曾嘗,吃得特別舒服,一邊吃,一邊和宣代雲扯家常,說些海關衙門裡的趣事,逗他姐姐高興。

  一頓飯不知不覺,吃了一個多鍾頭。飯後,再到廳外藤椅上歇一歇食,斟上熱茶來,慢慢飲了,又磨蹭了不少時間。

  後來,宣懷風看看月亮在天上的位置,便問,「幾點鍾了?」

  張媽進房裡看了掛鍾,出來說,「九點才過五分。」

  宣懷風驚道,「這麼晚了?我竟不察覺。姐姐,我該回去了。」

  宣代雲卻想起一件事來,問他,「你不是說掉了一個手錶嗎?找回來沒有?」

  宣懷風不料她居然忽然問起這個,那高級手錶是白雪嵐為自己訂製的,對著姐姐,不由生出一點心虛來,笑著說,「沒找到。不過也沒什麼,一件小東西罷了。」

  宣代雲說,「一件小東西,你三番兩次的跑過來找?你不過是怕我說你不愛惜東西,其實我就算凶,又何曾為了這些數落過你。說起來,這手錶倒是一件無頭公案。要不,我把下人們都叫過來,讓你好生問一問?」

  宣代雲說,「一件小東西,你三番兩次的跑過來找?你不過是怕我說你不愛惜東西,其實我就算凶,又何曾為了這些數落過你。說起來,這手錶倒是一件無頭公案。要不,我把下人們都叫過來,讓你好生問一問?」

  宣懷風忙擺手道,「大可不必。我還不知道究竟是掉到哪裡去了,未必就在這宅子裡。何況我今天是來看姐姐的,又不是審案的。真這樣一鬧,讓年宅的下人們都恨了我,以為我一來,是要找他們的事。」

  宣代雲嗔他一眼,說,「狗咬呂洞賓,不是好人心。我是想幫你找東西呢,仿佛我要害你似的。好罷,我也懶得管,你大概,現在薪金也是不少的,只管愛買就買,愛丟就丟。」

  宣懷風笑了笑,站起來說,「那我回去了。」

  宣代雲知道他病剛好,不適宜遲睡的,也就沒有挽留,抓著他的手說,「別總顧著公務,多來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