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審問過才知道。」
姜師長問,「怎麼現在不審問?」
胡隊長躊躇道,「他喝醉了酒,還沒醒。」
姜師長大怒,一口濃痰狠狠吐在胡隊長臉上,吼道,「王八羔子!老子叔叔都死了,你在這把這撞死了人的小王八當祖宗一樣伺候?我操你祖宗!」
胡隊長好歹也是巡捕房這處的長官,遭到這等羞辱,一時漲得臉皮青紫。
巡捕房眾人也極為憤怒,老張今夜收穫了鈔票和金條,早就興奮得雲裡霧裡,此刻被廣東軍氣勢一衝,便有些熱血激盪起來,竟瞪起了眼睛維護起他上司來,「放肆!這裡是巡捕房,不是你們廣東軍的行館!懂不懂規矩,你們這樣衝擊巡捕房,已經犯了……」
猛地震耳欲聾的砰一聲!
老張腦門開了一個血洞,直挺挺往後倒。
巡捕房眾人看著姜師長手裡的槍,槍口一律青煙裊裊上升,個個手腳發僵,舌頭髮麻。
姜師長左右看看,冷冷問,「現在,懂規矩了?」
他手下的大兵們端著槍,站在他身邊,對巡捕房的人虎視眈眈。
姜師長冷笑道,「酒沒醒,老子親自幫他醒醒酒。」
然後,對胡隊長把手一指,「審問的地方,你帶路。」
胡隊長硬在那裡,一個廣東兵把槍嘴在他身上一戳,胡隊長像被雷打到一般,猛一下哆嗦,這才回過神來,顫著聲音說,「哦,哦……審問的……這裡……」轉身往後頭走。
姜師長打個手勢,兩個大兵過來,把長椅上的周明瑞扛了。
老張的屍首躺在周老闆腳邊,腦門上猶在潺潺涌血,看得周老闆渾身打顫,三魂不見了七魄。但畢竟是父子連心,看見那魔王般的師長要把唯一的兒子帶去審問,周老闆哆哆嗦嗦地跨出一步,哭喪著臉,一個勁作揖央道,「師長,年輕人莽撞犯錯,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周某薄有家財,願……」
話未說完,耳邊風聲襲來,姜師長嫌他擋路,一個耳光扇在臉上。
姜師長這種在沙場上廝混的軍人,手勁豈是周老闆這種養尊處優的老爺所能承受的,那一掌扇過來,就如鐵扇子拍上去一般。周老闆被扇得身子在原地打了兩個旋,往旁邊一栽,頭剛好撞到長椅的尖角,頓時頭上血流如注,暈死過去。
巡捕房等人眼睜睜看著姜師長把犯人弄去了後頭的審問室,他們自然不敢跟過去,但門口杵著這麼多拿槍的兵,也不敢離開,只好一個個鵪鶉似的,在廳中六神無主的呆站著。
正覺得難熬,忽然一聲慘叫,宛如撕裂了黑夜般地傳來,刺得眾人打個激靈。
便知道裡頭姜師長不是用了什麼手段,把那醉死了的犯人終於給弄醒了。
那犯人的第一聲慘叫,只是一個開始,接著便是一聲一聲的哀嚎,偶爾夾雜著哀求著什麼,大概也就是求饒的話,只是聲音扭曲可怖,令人不寒而慄。
周老闆原本昏死過去,不知是不是被兒子的慘叫驚醒過來,睜開眼睛,連滾帶爬地往後面審問室跑,卻被兩個廣東兵在門前攔住了。
大兵說,「我們師長在裡面審問犯人,誰也不許打擾。」
周老闆聽著兒子在裡面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叫著,如何不肝腸寸斷,無奈帶來的錢財不剩半分,平生最擅長的「鬼推磨」,此時竟施展不開。他急到絕路,索性連臉面也不顧了,朝著兩個大兵跪下,兩眼汪汪地求道,「老總,給我向師長通報一聲,犬子犯了大錯,周某願用所有產業贖罪。求師長手下留情,那孩子……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命根啊!求老總開恩!求老總開恩!」
大兵說,「師長的叔叔死了,師長火氣大著呢。快滾開,不然惹惱了師長,你和你兒子一起完蛋。」
正在此時,審問室里不知做了什麼,周明瑞叫得更加悽厲。
周老闆心如刀絞,朝著裡面哽咽著高聲道,「師長開恩!師長開恩啊!放小兒一回吧!周某教子無方,任憑師長發落!師長開恩啊!師長!」一邊以頭撞地,磕得砰砰作響。
如此慘況,該是聞者傷心,不料那兩個守門口的大兵,卻眉毛也不曾掀動一根,只不耐煩道,「你再在這裡搗亂,我們可要打人了。」
周老闆知道愛子凶多吉少,哪裡肯挪動,死守著門前,仍是哭喊磕頭。
大兵厭惡起來,便把手裡的槍倒轉去,高高舉起,長槍托狠狠砸到周老闆背上。周老闆這副身板,捱了幾下,頓時倒在地上,他剛才挨了姜師長一耳光,嘴角破了在淌血,頭撞在椅角上開了一道口子,頭髮也沾了血。現在額上也磕得鮮血直流,年過四十的人在地上翻滾哀哭,血淋淋的,真是慘不忍睹。
但他也被激起一股血氣,竟不甘心地抱住了大兵的一個小腿,嘴裡仍在有氣無力地喊著「放過我那可憐的孩子」,於是又再挨了幾下狠狠的槍托。
眼前一黑,又暈死過去。
第二十二章
卻說那小飛燕,從白公館裡出來,舉目無親,便暫在梨花處住下。梨花在舒燕閣住的是一個小單間,小飛燕來了,兩人就共了一鋪。
小飛燕自然是不做皮肉生意的。她倒也手腳勤快,梨花出去應酬客人,她就在房間裡打掃,幫梨花洗那些漂亮的衣服,也算幫了姐姐一點小忙。另還有一樁,舒燕閣里的女子們,大多是不識字的,家裡親戚若有書信,都要拿到外頭,花錢請擺攤的先生給她們念,如果要寫回信,也是要花錢的。那小飛燕頗識得幾個字,到了這裡,常常幫著樓里的姐妹們念信寫信,竟讓大家都誇讚起她聰明來。
這日,樓里的寫意又拿了一封信來,要小飛燕念給她聽。小飛燕拿著信封,往上頭一看,奇怪地問,「這收信人寫的名字叫金珠,怎麼你改了名字嗎?還是用個假名字,哄了你的哪位客人?」
寫意把指頭在小飛燕額上輕輕一戳,笑罵道,「小東西,你才哄客人呢。我叫你念信,和你說這是我的信了嗎?這信是玉珠的,她本名就叫金珠,到了舒燕閣,媽媽說金珠太俗氣,才改了一個藝名。」
小飛燕問,「她的信,她怎麼自己不過來?」
寫意嘆道,「她那隻耳朵,是越來越不成了,她現在也不出她的門,連客人都不見。姐妹裡頭,她也就只願意見我,和我聊一兩句。」
小飛燕問,「不能治嗎?「
寫意說,「媽媽也算對得起她,給她請了好幾個大夫,連西洋大夫都請了一次,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小飛燕問,「挨一個耳光,真的能把耳朵打聾嗎?」
寫意說,「你可不知道那些當兵的,手勁多大呢,一個巴掌別說打聾一隻耳朵,要是他狠下心,連脖子都能打斷。千刀萬剮的廣東軍,個個都不得好死。」
小飛燕見她咒得咬牙切齒,顯然是極恨的,這雖不牽涉到自己什麼,但自己是認識廣東軍的人,無端地便感到面目無光,於是不願往下提,只說,「我念信吧,你記好了,等下好去告訴玉珠。」
便將信慢慢讀了一遍。
小飛燕把信箋折起來,放回信封,還給寫意,又說,「她要是想給家裡回信,你來告訴我大概是個什麼意思,我幫她寫。」
寫意說,「怪不得,都說要當什麼知識女青年呢,識字就是好,不像我們這樣,空長個人樣子,見到大字,就懵了神。我要是晚生幾年,家裡有幾個錢,我也要到女學堂去讀書,當個標標致致的女學生。」
小飛燕說,「你要識字,也不一定要去女學堂。我教你就好。」
寫意問,「這樣教,也能學會嗎?」
小飛燕說,「那當然。我原本會的也不多,在白公館時,宣副官給我買了《三字經》《增廣賢文》,有空時就教我認幾個,慢慢地,我就認識得多起來了。」
寫意讚嘆道,「你真是好福氣,那宣副官又年輕又英俊又能幹,不但救了你,還親自教你認字。乖乖,都比得上戲文里才子佳人的戲了。可是你為什麼又從白公館裡出來,不伺候他了呢?要是我,就是有人拿棍子打我,我也不走的。」
白雪嵐處置小飛燕時,答應了宣懷風不為難她,所以叫她離開時,並沒有宣揚。小飛燕到了舒燕閣投靠梨花,梨花也只以為她是不願在公館裡當幫傭,雖然埋怨這妹妹不懂珍惜這樣好的一份差事,但被小飛燕抱著胳膊撒了撒嬌,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小飛燕聽寫意問及,臉上微微一紅,囁嚅道,「你沒有在大公館裡幫過傭,哪裡知道裡面的事?其實宣副官人倒是很好,在他身上,我挑不出一點錯來。不過那個白總長,就是個不三不四的壞人。就是因為他,我才辭工的。」
寫意好奇起來,問,「我有好幾個客人是官場上的,都說這白總長的精明能幹,百年不一遇呢。怎麼在你嘴裡,就成了壞人?何況,壞人也就罷了,怎麼還不三不四?難不成他對你不三不四?」
小飛燕大臊,把手絹擲在寫意臉上,說,「你這什麼話?你這什麼話?」
正巧那頭粉蝶的客人辦完事走了,她過來找梨花玩,看見兩人在鬧,就問,「什麼事這樣高興?」
寫意轉頭笑道,「你來得正好,這小東西拿手絹扇我臉呢。就因為我發現了,原來她離開白公館,是因為公館的主人,那位白總長對她不三不四。可見這小東西,是個天生的小狐媚子,總長這樣大的官,也被你勾了魂魄去。」
女子對這些新聞最感興趣,粉蝶一聽,也好奇起來,坐過去揉著小飛燕,「好哇,這樣大的新聞,你怎麼藏起來?聽說那位白總長雖然年輕英俊又家財萬貫,卻是個不貪女色的人,連我們這舒燕閣,他就是來了,也只為了應酬,和那些老闆們端端樣子就走,從不留宿的。怎麼你就入了他的眼?」
小飛燕叫道,「沒有!沒有!」
寫意說,「粉蝶,你別信,她還想瞞呢。剛剛她還對我說,白總長是個不三不四的壞人,就是因為他,她才從白公館裡出來的。」
小飛燕被她們輪番打趣,鬧得兩頰緋紅,只好求饒道,「好姐姐們,別再說了,根本沒有的事,要是傳出去,我拿什麼臉見人?你們別再欺負我,我就把實話告訴你們。」
兩人聽她這話里,似乎藏著隱情,便不再玩笑,在她身邊坐了,和她說,「現在我們不笑話你了,你快說實話。為什麼白總長不三不四,你又為什麼因為他要離開白公館?別糊弄我們,不然,等梨花回來,我們可要向她好好說一番話,要她好好審一審你這個會撒謊的小東西。」
小飛燕和梨花雖只是結拜,心底卻把她當親姐姐般看待,所以百般地怕梨花不待見自己,聽了這個威脅,更加無可選擇起來。
小飛燕咬著下唇,想了一想,只好說,「好罷。只一件,我告訴你們,你們可不要向外說。白總長很厲害呢,全公館的人都知道,沒一個人敢對外泄露。「
便把聲音壓低,悄悄說了幾句。
寫意和粉蝶聽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都有些古怪。
半晌,粉蝶才說,「我說呢,那位白總長不貪女色,原來他好另一口。不過他是個英俊人兒,那宣副官,更是一個英俊人兒,這樣的一對,倒比那種半死的老頭子配俊俏小官的好一些。」
寫意卻說,「宣副官看起來是個正經人,不像是做這種事的。」
小飛燕對白雪嵐的不滿,是由來已久,在她心目中,白雪嵐是壞人,宣懷風是好人,壞人自然是壓迫好人的。因此,她不由自主便為宣懷風開脫起來,「宣副官當然是正經人,無奈他的上司不正經呀。他被他的上司那樣壓迫,就算不願意,又能怎麼樣?「
粉蝶問,「你怎麼知道他是被壓迫的?難不成你聽他們的牆角根了?」
便拿手絹捂著嘴,瞅著小飛燕笑。
小飛燕確實是常常聽牆角根的,她在白公館時,睡的地方離白雪嵐的睡房就很近,幽靜夜裡,宣懷風被壓榨的呻吟,還有那帶著淡淡水汽的求饒,哪能逃過她的耳朵。至今回憶起來,仍是面紅耳赤。
現在被粉蝶隨口一揭,小飛燕的耳朵頓時紅了,站起來跺腳說,「還說是當姐姐的呢,我把不能告訴你們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反過來拿著我開玩笑。」
外頭一個聲音問,「誰拿我妹妹開玩笑呢?」
原來是梨花應酬完客人回來了。
小飛燕怕她們亂說話,急得朝兩人直眨眼睛。寫意和粉蝶識趣,拿話敷衍過去,和梨花聊了一會天,就有樓里的夥計過來說,有客人找。兩人就走了。
屋裡只剩梨花和小飛燕在,梨花才問,「她們就只是過來找你念信?」
小飛燕說,「她們找我念信,又不是頭一回的事,怎麼忽然這樣問呢?」
梨花原本因為房裡人多,坐了在窗戶邊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