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知了政府。後來問了許多病人並他們的家屬,原來都是抽海洛因的,那不用再說,一定是海洛因惹得貨了,只是不知道怎麼治,後來海關那邊有人給各醫院打電話說戒毒院這邊或許有辦法,叫趕快送過來……」

  正說著,黃玉珊扶著樓梯把手蹭蹭地跑上來,對承平跺腳說,「到處找人呢,你還有空聊。不是說找床單的嗎?還有,費醫生說白朮和土茯苓不夠。」

  她今日放了學,就到這裡來幫忙了,晚飯也是在這裡吃的。

  承平忙說,「好,好,床單我這就拿來。你看懷風在這裡,還會有什麼不夠的。至於白朮和土茯苓……」看了宣懷風一眼。

  宣懷風對於戒毒院的物帳是很清楚的,他做事認真,記性又好,也不用翻本子,立即就說,「庫房裡白朮有八大袋,土茯苓還有三包,我這就開單子讓人領出來。你們要這些中藥,是不是要熬製?還有新買的熬藥的瓦罐一百三十個,一併領出來吧。」

  黃玉珊笑道,「正是呢。宣先生,您一來,我們心裡都有底了。我忙我的去。」

  轉身就要走,宣懷風急忙叫著她說,「你等一等,費醫生在哪裡?」

  黃玉珊說,「在後面那棟樓里,忙得不可開交呢。」

  宣懷風對戒毒院這番景象,心裡不能說不存在一點疑問,但病人不斷地送過來,人人跑上跑下,一陣亂風似的,也抽不出身在這時候仔細去問。

  心裡多少明白,這裡面的事,少不了白雪嵐的一份。

  他便暫時不去追問,先拿出自己管事的身份來,到辦公室里把需要開的單子都開了,蓋上印章,叫了辦事人員來一一去領用,上下走了一圈,見到處亂糟糟的,便叫各處負責的人點算人手,誰負責領藥,誰負責安排位置,誰負責配合醫生,都分管清楚。

  他從公館裡帶來的護兵,則分了四個到大門那裡去維持秩序,免得車多人多,踩踏出事故來。

  至於他,就在辦公室里坐鎮,有事都到辦公室來找他報告。

  如此一調停,事情漸見章法。

  眾人按照他說的去做,便忙而不亂了。

  人人風風火火地忙,宣懷風在辦公室里指揮調度,看似清閒,其實最是累心,一刻不敢走開,神經繃得緊緊的,哪裡有些事故,哪裡缺了些什麼,他便要絞盡腦汁地去辦,拿海關總署的名號向城裡的大醫院借調一些來,因布朗醫生過來說西藥也缺了一樣,便撥電話到政府藥政那邊,請求協辦。

  這今日才裝上的電話,倒起了大作用。

  忙了四五個鍾頭,外面街上總算略為消停,戒毒院裡連走廊都橫七豎八地躺了人,進來的有男有女,男性居多。

  宣懷風出辦公室,四處巡視了一下。

  戒毒院一下子接了這些人,連病號服也是不夠的,許多病人都仍穿著來時的衣服,家人陪著或怔然,或落淚。

  在各種雜色衣服里,有幾個穿著黑白警察服,戴著大圓帽的,很是顯眼,手裡拿著紙筆,正逐個給這裡的病人做問詢。

  宣懷風走過去問,「這一位,是警察廳的?」

  那警察把眼看過去,掃到他胸前掛的名牌,看見宣懷風這名字,知道他就是院裡管事的,據說就是那位白總長的愛將,便立即恭敬起來,笑著說,「是我們廳長派我們來做筆錄的,這是按著新條例的章法來做。您是宣副官?真辛苦了。」

  宣懷風禮貌地問,「我可以看看嗎?」

  警察把手上寫的那迭紙遞了給他。

  宣懷風便看了看,這些病人里,哪個行業的都有,有錢人家的,種地的,拉車的,打鼓的,做手藝的……竟然還有兩個學生。

  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那警察見他沉默著,也嘆了一口氣,說,「怨不得您嘆氣,這裡面,連家裡吃飯的錢都偷去買白面的也是有的。今天救了,明天他們還是要抽。」

  宣懷風問,「這些人為什麼忽然都病成這樣了?」

  那警察反問,「您問我,這不是您管著的嗎?」

  他一出口,又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無禮,可不要觸怒了這炙手可熱的人物才好,補救著說,「都是毒販子幹的好事。這些白面,都是一層層賣下去的,大頭目賣給小頭目,小頭目賣給街邊販子,販子們賣給抽的。大概是為著多賺些錢,在裡面摻東西,把一份白面,賣出三份白面的價錢。這些往日也發生過,不過這次不知摻了什麼,竟是要命的東西。幸虧有您這地方,趕得及醫治,不然今晚恐怕要死不少人。」

  說到這裡,後面又有人在喊「宣副官」。

  宣懷風料著是有事找他來辦,把那迭記錄紙還給警察,朝他笑了笑就走了。

  到了下半夜,漸漸不再有病人送來,但那些已經送來的病人,卻還要安頓照顧,開方診治,來往問各種事情的人都有,宣懷風一一布置。

  因為事端很大,政府里也有許多人一宿不能睡,都趕回各自衙門裡商量實體。

  戒毒院是重要地方,便有很多電話打進來,政府裡頭的事,報告手續都繁雜得很,幸虧宣懷風做了白雪嵐的副官,這裡頭都是懂的,也一件接一件地應付下來,一邊掛了電話,一邊在心裡盤算明日需要做哪些報告,又要和各處打一下招呼的。

  不知不覺,窗外已是灰濛中帶著幾絲白光。

  似有雞鳴,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聽不真切。

  宣懷風直著身,把手在腰上輕輕捶了兩捶,像捶在硬板上一般,仿佛沒了知覺,便想站起來舒展一下身體。

  不料一站,眼前金星亂冒,整個屋子好像都在旋轉式的。

  他砰地一下,重重坐回椅子裡。

  原本發悶的胸膛,忽然炙燒起來,痛得呼吸不暢。

  偏偏這時候,聽見腳步聲響起來。

  白大褂在眼前一揚。

  費風頭重腳輕地走了進來,他今晚真是累極了,知道宣懷風不和人計較小節,進來就一屁股往沙發上坐了,苦笑著說,「一下子那麼些病人,真是戒毒院的大勝利。差點沒把我累死。只是宣副官,下一次你再有這種行動,請早點給我一個聲明。準備的時間,總要給我一點。」

  宣懷風難受得渾渾噩噩,聽了他的話,遲鈍地問,「我的行動?」

  費風說,「當然是你的行動。昨天晚上,你不是叫人給我電話,要我趕回來戒毒院,說有狀況會發生嗎?那解毒的藥方,不是你叫人送過來的?」

  宣懷風胃裡一陣抽痛,酸水湧上喉嚨,他趕緊忍住了。

  只是微微喘氣。

  費風朝他看了看。

  宣懷風臉色不好,他是看出來了,不過經過這樣忙碌的一夜,戒毒院裡有誰是臉色好的。因此費風也沒有太在意,心裡想著,他不接話,大概是這個事不想讓人知道。

  也對。

  抽海洛因的人會中毒,為什麼他會事先知道呢?

  這裡頭恐怕有些外人不該知道的蹊蹺。

  我不是政府裡頭的人,不必要去管這些了。

  費風便說,「你累了,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我這邊的事也差不多了,再巡一下,我也想請假回家裡一趟。昨晚吃了飯就趕過來,一晚上身上都是汗。」

  看宣懷風蒼白著臉,點了點頭,他就站起來走了。

  宣懷風在辦公室里歇了一會,感到力氣恢復了一些,他心忖昨晚的事,始終要問白雪嵐才能明白的,便站起來,勉強帶著微笑在各處走了一趟,看著情況都算穩定,便打算回公館去。

  也不知道怎麼著,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胸膛燒熱,脊背卻一陣陣地冷,往下走時,掌心扶著樓梯扶手,濕漉漉地沾著滿掌冷汗。

  有人經過和他打招呼,明明近在眼前,卻連人家的話也聽不清楚,宣懷風勉強地點點頭,就只管繼續走。

  別人都以為他這一夜太累了,也沒有在意。

  好不容易,咬牙支撐到車上。

  司機在前頭問,「宣副官,是回公館嗎?」

  宣懷風輕輕說,「回去。」

  汽車就朝著白公館的方向開去了。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在街口拐角的地方,卻見迎面開過來一輛林肯汽車,倒是很巧,白雪嵐也正好回來了。

  白雪嵐可說是得勝歸來。

  他在展露昭的白面里下藥,昨晚正是猛力一擊,一石三鳥。

  通過對警察廳的暗示,把摻藥進白面的罪名,推到了毒販子頭上,一鳥也。

  送了一批病人給宣懷風,討情人一笑,二鳥也。

  藉此機會讓抽白面者痛恨毒販,吐露買賣內情,三鳥也。

  三隻鳥兒之中,又以第三隻為重。

  他根據得來的線索,連夜出動,指揮抓捕城中的小毒販子。

  廣東軍不能動,那些城裡這些給廣東軍做事的小蟲小螞蟻,總可以動得。

  八月這一個美好的清風朗月下,白雪嵐謀定後動,伸出利爪,一夜間,已不知有多少人被掀了被窩,丟進了監獄。

  虧他身體好,勞碌了一夜,雙目連紅絲都找不到一絲,精神奕奕,神清氣爽。

  正思忖著回去怎麼向宣懷風報告這個好消息,討點什么小便宜,忽然覺得汽車速度減慢了,他就問,「怎麼了?」

  司機說,「總長,剛好和我們公館另一輛車對上呢,也是剛回來。要不要叫他讓開?」

  白雪嵐探頭往窗外一看,認清楚是宣懷風常坐的那一輛,有點愕然。

  倒不知他出門去了?

  這個鍾點,難道也和自己一樣,昨晚出去,熬了一個通宵才回來?

  昨夜去總理府開過會後,還打了電話來問,管家不是說他睡了嗎?怎麼又跑了出去?

  宋壬和白雪嵐是坐在同一輛車上的。

  昨晚白雪嵐做大事,要抓人動粗,自然宋壬是個好幫手,所以他就跟著白雪嵐忙去了。

  他在白雪嵐身後,也歪著頭看了看,哎呀叫道,「那像是宣副官的汽車,怎麼他出門了?如今這城裡不太平,總長,您要說一說他,還是我在的時候,他才出門罷。」

  白雪嵐暗裡既懸心,又磨牙,面上沒表情地說,「我說?我說他就聽?」

  對面那汽車,也認出是總長的汽車對上了,自動自覺地讓了路,先讓白雪嵐的汽車開過,自己跟在後面走。

  白雪嵐原本是想叫自己的車讓道的,但想起宣懷風晚上又偷溜了出去,不用問,恐怕就是到戒毒院去忙了,這樣只要工作不顧身體的行徑,必定要好好罰一罰才行。

  所以他也不吩咐司機讓道了,就讓自己的車走在前頭,等一下自己先下車,自然可以守株待兔。

  不一會到了公館,白雪嵐不等護兵給他開門,自己就扭開門下了車,站在原地,眼看著宣懷風的汽車慢慢開過來停下,他就親自去給宣懷風開車門,嘴裡調侃道,「宣副官還真是一心為公,昨晚什麼時候你瞞著我……」

  視線探進車裡,猛地一震。

  宣懷風閉著眼睛,大半個身子歪在汽車后座上,臉泛潮紅。

  他一向著裝嚴整,一絲不苟的,現在的襯衣上面卻開了兩顆扣子,露出線條迷人的鎖骨和一點點胸膛,那胸膛在白衣料下,一上一下地起伏。

  白雪嵐叫了一聲,「懷風?」

  進車裡抱他,手一碰,像被燙到一樣。

  白雪嵐頓時慌了神,手顫著把他抱緊了,轉頭朝著前頭的司機驀地一吼,「怎麼回事!」

  司機只管開車的,哪裡知道怎麼回事。

  宣副官上車時還沒怎麼樣,怎麼到了公館門口,就歪下了?

  被總長一吼,臉刷的比紙還白,完全嚇呆了。

  宋壬聽了白雪嵐的聲音,霍地衝上來,探頭往車裡一看,推著石化一般的白雪嵐說,「總長,這是急病!快送醫院!」

  白雪嵐如夢初醒一般,說,「對,快送醫院!快開車!」

  司機還在瞪著白眼睛,不知所措。

  宋壬一把將司機拽了下車,自己坐上司機位置,踩了油門。

  後面跟著的一輛車,上面的護兵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既然總長和宣副官,還有宋老大走了,不用問,自然也跟了上來。

  白雪嵐在車后座里,抱著宣懷風,像抱著一塊燒紅的炭,剛才要好好罰一罰的心思,早丟到了爪哇國。

  自己不過出去了一個晚上,怎麼就這樣了?

  離開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

  還吃了黃瓜和雞丁。

  他五臟幾乎要碎了,忽見宣懷風發出一點聲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