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街鬧事,抓了一批,也不知道收斂。那個姓宣的副官,下午到警察廳,嚷著叫著,沒憑沒據的,竟還想著要我把總理的堂弟扣起來。虧我一片仁心,好說歹說,滿以為勸得消停了。沒想到剛才,白雪嵐家裡打個電話來,說廣東軍拿著槍,把白公館給包圍了。這是要造反啊!沒王法的王八蛋!和他們說,不許保釋,非要多關幾天,殺殺他們的氣焰。」

  那位副局長,近日得了廣東軍不少好處,如今遇到事件,是一心要幫廣東軍說好話的。

  他默默聽上司發了一通火,思忖了少許,才臉上露出一點笑,說,「廳長的話,很在情理,這班人的氣焰,實在是囂張得可恨。不過,正是因為現在要辦案子,我琢磨著,對各方多加安撫,才能騰出手來,辦理正事。如果摩擦大了,廣東軍鬧出更多事來,妨礙了抓劫匪,倒是不太好。」

  他停下看看周廳長的臉色,並沒有越發惱怒的跡象,才繼續往下道,「再一說,這些當大兵的沒讀過書,粗鄙不堪,自己出來惹事,不妨讓他們自己的長官管教約束。展司令那邊,派了張副官來,正在外頭茶房裡等著。說起來,這位張副官,廳長也是和他見過幾次面的,是個懂道理的人,為人又很大方。不如就賞他一個面子,讓他把那些當兵的保釋出去,領回去嚴加管束。我們這邊,也省了事。」

  周廳長聽見「很大方」三字,心裡未免微微一動。

  廣東軍這陣子,在城裡行徑跋扈,早就惹過不少亂子,為了消去麻煩,也常常給警察廳上一些孝敬。

  周廳長對他們,竟是愛恨難分。

  恨他們擾亂治安,讓自己臉上不好看,又愛他們孝敬的金錢。

  只是,他們若不惹事,又何從有給自己源源不斷送錢的理由呢?

  周廳長仰著臉,只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最後又嘆了一口氣,搖頭說,「罷了,先把案子辦好了,我再理會這些人。你出去,就和那個張副官說,我就看在展司令和他的面子上,讓他辦理保釋。再有下次,我是絕不放人的,非叫他們吃幾天牢飯不可。」

  副局長喜道,「我這就去。」

  周廳長又叫住他,問道,「他們帶了多少保釋金過來。」

  副局長說,「下午您不是說過金額嗎?他們按照您吩咐,帶的這個數目。」

  把手比了一個數字。

  周廳長皺眉說,「哪裡夠?保釋金按人頭算,這只能把下午抓的十來個人保出去。我剛才在白公館門口,又抓了二十來個。論理,這帶槍包圍海關總長的公館,罪名比在街上鬧事大多了,是不准保釋的。不過我為著他們展司令的面子,就擔一點關係也無妨。你告訴他們,再把這二十幾個的保釋金交過來,警察廳就一起放人。」

  副局長說了一聲是。

  趕緊出辦公室,去辦這油水頗豐的差事去了。

  第七章

  這一頭,周廳長把鬧事的廣東軍料理了,白公館大門前才撤了陣仗,但仍是加派了護兵在四邊外牆看守。

  宣懷風進了屋,才問白雪嵐,「剛才進來時,你和孫副官眉來眼去的,說些什麼?」

  白雪嵐拿眼睛往他身上瞟,笑吟吟地說,「我只和你眉來眼去,不和別個眉來眼去。」

  宣懷風待要教訓他一句什麼,心下又一軟。

  前一刻還對著廣東軍黑洞洞的槍口,不知下一刻生死如何,相比之下,現在讓他嘴頭上討兩句便宜,算得上什麼。

  宣懷風不好直接答他話,裝作去檢查床單,看聽差有沒有按照他的吩咐,通通換上乾淨的來,因為白雪嵐受了傷,是不能碰髒被單的。

  後來,宣懷風又和白雪嵐說,「對了,我想著你在大門口和警察廳說的話,究竟你膽子也過大,還攛掇他調查。這倒是以進為退的方法,不過萬一他不識趣,或者精明起來,真的順著你的話,要對你調查一番,你又怎麼辦?」

  白雪嵐笑道,「那姓周的見著我,膽子就寒了三分,他還敢真的查到我身上嗎?他露出那個意思,我准不讓他活到明天去。」

  宣懷風說,「果然,你是打算強盜做到底了。但凡明面上過不去的,就暗地裡下手。」

  白雪嵐臉無愧色,說,「現在的中國,壓根就是個強盜世界。你以為那些穿著西裝的官員,看著道貌岸然,翻開面子,滿肚子的坑蒙拐騙。警察廳那邊,說不定正數著廣東軍送的鈔票呢。不說那些,我們到浴室去,你幫我洗一洗。」

  宣懷風剛要反駁,說我為什麼幫你洗,猛地想起來,這身上有傷口的人,是要小心不能沾水的。

  何況白雪嵐這又是槍傷,最怕感染。

  如今就算是白雪嵐要逞強地自己來洗,宣懷風也必定要攔著。

  他想清楚了,倒不肯扭扭捏捏,站起來,把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在白雪嵐肩膀上一拍,說,「既然要洗,那就隨我來吧。你也應該早點睡。」

  白雪嵐很欣賞他這拿得起,放得下的態度,倒要瞧瞧他怎麼來做。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浴室,宣懷風在法蘭西浴缸里放了半缸熱水,卻不叫白雪嵐坐進去,只讓他臀挨著浴缸的金屬把手,略略斜坐著。

  宣懷風把白雪嵐上衣脫下,叮囑說,「你不許亂動。」

  擰一把熱毛巾,從脖子開始,慢慢地往下擦。

  這擦身的法子,還是宣懷風上次受槍傷時,從醫院裡學來的。

  擦到紗布附近,便十二分的小心,只在好的皮肉上輕輕地拭,仔細著不把紗布弄濕。

  白雪嵐被熱毛巾擦身,舒服得直仰脖子。

  等宣懷風把上身擦了兩遍,白雪嵐沙啞著嗓子央求,「好人,把下面也給我洗一洗吧,我今天打伏擊,人還在泥里趴著了,只換過外頭衣服,裡面都沾著灰。」

  宣懷風知道,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他說話的語氣,著實不由人不同情。

  再說,給人洗澡擦身,從沒有隻擦一半的。

  宣懷風漲紅了臉,只能給白雪嵐解了皮帶,把里外褲子褪下,在浴缸旁半跪下來,給他擦洗下身。

  這一輪,比剛才擦上半身簡陋了很多,幾乎就是敷衍了事。

  不一會,宣懷風就把毛巾放了,說,「好了,你這就出去罷。」

  白雪嵐不滿足地抗議,「怎麼只擦一遍?就算擦好了,睡褲也幫我穿上吧。」

  宣懷風瞪著他道,「你又不是斷了手,連褲子都不會穿嗎?真是豈有此理。」

  白雪嵐便有趣地笑了。

  白雪嵐說,「好罷,我也不得寸進尺,我們一道去睡吧。」

  宣懷風說,「你乾淨了,我還要洗呢。你先去睡。」

  白雪嵐眼神曖昧,放低了聲音,說,「我幫你洗,好不好?」

  宣懷風急了,喝著他問,「你到底出去不出去?再胡鬧,我今晚到書房去睡。」

  白雪嵐不敢真把他惹火了,笑道,「好,我出去,你洗乾淨了就快來。不見著你,我是不閉眼的。」

  這才吃了蜂蜜似的出了浴室,自己把一套乾淨的睡衣睡褲,慢慢地穿起來,躺到大彈簧床上,豎起耳朵,聽浴室里水龍頭打開時嘩嘩噴濺的水聲。

  不多時,浴室門復又打開了。

  宣懷風從裡面清清爽爽地穿著睡衣出來,在房裡來回走了幾步,把電燈都關了,摸到床邊,動作輕巧地躺上來掀被子睡覺。

  白雪嵐才把身子靠上去,宣懷風早有防備,伸出手來擋住,語氣里頗有警告的意味,低聲說,「挨了這樣的傷,你還要做那些傷元氣的事嗎?我告訴你,我是絕不配合的。」

  白雪嵐聽他那意思,是打定了主意的,只好又把身子往邊上略靠了靠,離了他一點遠。

  這時候已經夜了。

  外頭樹梢微微擺動,在床邊投下一抹拉長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屋子裡格外安靜,卻是越安靜,越把人的心神用魚絲吊著一般,懸懸的無法入睡。

  宣懷風怕打擾到旁邊的白雪嵐休息,閉著眼睛,儘量要讓自己睡過去。

  不料身邊那人,反是漸漸地多起動作來。

  一會兒翻身,一會兒挪動,反反覆覆,像身上忽然多了一根筋似的,輾轉反側得沒有休止。

  宣懷風料到他是不甘心地作怪,開始裝作不知道,後來看他是不會主動停止的,只好轉過頭問,「這又怎麼回事?你真是連一個晚上,也不能忍耐嗎?」

  白雪嵐翻個身,背對他說,「你睡你的,我翻我的。總不能我受個傷,就連睡覺時翻身的人權也失去了。」

  宣懷風見他把人權也搬出來當武器,啼笑皆非,說,「好,你儘管亂動,壓倒了傷口,明天不要又對我嚷疼。」

  背過臉,要繼續去睡。

  但哪裡能睡得入。

  白雪嵐那身體,宛如壓在他心臟上一般,每一個挪動,他就不自禁地留意,還要隱隱擔心會不會把傷勢加重了。

  再一想,更是回憶起自己在醫院的時候,白雪嵐日夜陪著。

  他對待自己的體貼溫柔,那般知道冷暖,可不是自己這個不管不顧的態度呀。

  想到這個,簡直就是難以忍耐了。

  宣懷風嘆了一口氣,復又把身子轉回到白雪嵐這一邊來,認輸般地問,「你究竟要我怎樣呢?你也痛快點說出來,不要這樣軟刀子磨人。」

  白雪嵐就等著他這句話,心裡暗喜,卻故意地說,「你睡去吧。我自然能料理自己的事,怎麼就這樣囉嗦。」

  宣懷風追著問了幾遍。

  他才說,「能讓你怎樣呢?傷元氣的事,又說不許做。可你是懂科學的人,也知道唯物和唯心那些道理,生理方面的事,不是說心裡想著不要,它就自自然然消停的。就必須肚子餓,難道你想著不許餓,它就不叫喚了嗎?」

  宣懷風好笑又好氣,說,「好,好,三更半夜,你和我說起唯物和唯心主義來了。這法蘭西的學問,讀得不含糊。只是你又說科學,又打肚子餓的比喻,到底意欲何為?再不說,我真要睡了。」

  白雪嵐說,「這事不能只用嘴說,你自己伸手過來摸一摸,也就清楚了。」

  宣懷風沉默片刻,居然真地把手伸過來。

  白雪嵐握了他,掌心熱得發燙,抓著他一隻手,往自己兩腿之間一放。

  更是燙得讓人心兒一顫。

  白雪嵐問,「這個熱烈的樣子,我怎麼睡?」

  宣懷風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低聲問,「怎麼你……就忽然這樣起來?」

  白雪嵐說,「我哪天不這樣?偏你今天如此地凶,強迫我忍耐著。我越想忍耐,反越發的漲得難受。罷了,我到浴室去沖沖涼水吧。」

  看似就要起身。

  宣懷風忙按著他說,「大半夜的沖涼水,好人也受不住,你身上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