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正走著,聽見身後屋裡哐當一下,好像什麼東西帶翻了木桌子倒在地上。

  張大勝一愕,再顧不上和小飛燕說話,和另一個護兵立即端起槍沖了進去,不一會,便有人在裡面大喊,「不好!犯人死過去了!」

  小飛燕像耳邊打了一個雷似的,把籃子啪地掉在地上,裡面的碗碟都打碎了,臉無人色。

  她回過身,要衝到房裡,被一個護兵攔住了,朝她惡狠狠地說:「走開!別添亂!」

  在那護兵腋下往裡看去,木桌橫歪倒下,宣懷抿人也睡在地上,張大勝蹲著,正探他的鼻息。

  有人便說:「把那個送飯的女的看住,八成是她下毒。」

  張大勝收回手,怒道:「毒你老子!七竅一點血絲也沒有,這不是毒,這是犯急病了。人還有氣,快叫人!」

  重要犯人出了這麼大狀況,護兵們誰也不敢亂做主張。

  因白雪嵐不在,便立即去報告了宣懷風。

  宣懷風大為吃驚,趕緊過來,進了後院,見到帳房的黃先生也被護兵臨急請來了。

  別的大夫趕過來都需要時間,黃先生是略懂中醫的,人就在公館裡,所以這會子正幫宣懷抿把脈。

  宣懷風走過去問:「他怎麼樣?」

  宣懷抿被他們抬到床上,已是人事不省了,宣懷風看他那臉上,確實瘦了不少,心底很蒼涼,一邊問,一邊握住了宣懷抿另一隻手的手腕。

  黃先生鎖著眉說:「這脈息,人是到了很危急的時候了。若是要送醫院,那就趕快,遲了唯恐出大事。宣副官,您的意思?」

  宣懷風知道白雪嵐的意思,是要把宣懷抿秘密關押起來的,這一送醫院,恐怕後面的事不好處理。

  可一看宣懷抿,已經氣若遊絲,恐怕再禁不起耽擱。

  正咬著牙,小飛燕在一旁哭著問:「都這時候了,您還猶豫什麼?就算不是一個娘,他畢竟也是你一個弟弟不是?您可不能這樣狠心!」

  宣懷風把腳一跺,說:「送醫院!快!」

  著人把宣懷抿送上汽車,他到底不放心,自己也坐了上去,臨開車前,對一個聽差說:「你給總長打個電話,就說宣懷抿忽然犯了重病,我做主張送他去醫院了。要是總長……算了,我回來再給他一個交代吧。」

  坐到座位上,拍著車門說:「快開車,到最近的醫院。」

  離白公館最近,其實是一家叫為民的醫院,雖然是華商開的,也有一些急救的設備。

  宣懷風卻不知道,他們的汽車一出大街,就已經被盯梢了。

  等到了醫院,把宣懷抿送進去急救,宣懷風正在走廊上焦急地等消息,就看見一群穿著軍裝的人上了樓,風風火火地衝著他們這方向來。

  打頭一個,正是展露昭!

  宋壬立即緊張起來,大聲喝問:「幹什麼的?站住!」

  掏出槍,攔在宣懷風面前。

  展露昭身後的那些大兵,頓時也全露了槍,卡拉卡拉地拉槍栓。

  兩方在醫院走廊,惡狠狠地對峙起來。

  其它病人護士嚇得雞飛狗走,都躲得遠遠的。

  展露昭很鎮定地說:「別動手,大家犯不著。」

  宣懷風一見他那雙要吃人似的眼睛,想起河邊那檔事,沉下俊臉,冷冰冰地問:「你想幹什麼?」

  展露昭說:「我一個副官,失蹤很多天了。今天聽說他被送到了這裡急救,我特意過來看看。要真是他,我就領他回去。」

  宣懷抿是被白雪嵐私下抓住的,其實就是綁架,在明面上,宣懷抿並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罪名。

  現在展露昭以上司的身分出現,提出要把宣懷抿帶走,也算名正言順。

  宣懷風到這時候,當然已經明白這裡頭的詭計。

  知道中了計,很恨自己的愚蠢。

  他掃了掃周圍。

  心忖,這是大庭廣眾,而且是醫院裡面,萬一真的開槍,那不但連累白雪嵐,連白總理也要被連累。

  硬拼是不可取的。

  宣懷風叫宋壬把槍收起來,對展露昭說:「我弟弟得了急症,正在搶救。」

  展露昭又走近兩步。

  宋壬待伸手去攔,宣懷風把手在半空中一擺,示意宋壬讓展露昭過來。

  他心裡,很不甘讓展露昭以為自己害怕他。

  展露昭走到他面前,笑著說:「我們不是又見面了?你想不想我?」

  上下打量宣懷風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

  宣懷風極厭惡他這樣盯著自己看,把目光狠狠瞪著他,沉聲說:「你今天可以把懷抿帶走,但你要以為,自己可以永遠胡作非為,那就想錯了。城外的事,我總要討回自己的公道。這首都,也不會再容你這樣囂張跋扈。」

  展露昭說:「我和那姓白的,大家半斤八兩。他在城外殺了我那些兄弟,還冒領一個剿匪的功勞。這事要暴露出去,他這總長就不用當了。」

  宣懷風不為所動,反駁他說:「你在城外意圖綁架我,這事在報紙上宣傳一下,廣東軍也沒好果子吃。」

  展露昭一點懼怕的意思都沒有,臉上帶著令人很不舒服的笑。

  一雙眼睛透過宣懷風的外衣,直射到裡面漂亮精緻的皮肉里去,看得人渾身雞皮疙瘩直豎。

  半晌,展露昭壓低聲音,吐著熱氣說:「就愛你這驕傲勁,夠味。遲早叫你落我手上。」

  宣懷風又驚又怒,不肯再和他多說,沉喝一聲,「我們走!」

  領著宋壬和幾名護兵,穿過那群虎視眈眈的廣東大兵,揚長而去。

  展露昭看著他勁瘦修長的背影,忍得心痒痒。

  這要不是在城裡,在醫院,有這許多旁人,要考慮後果,他早一招手,喝令部下搶人了。

  姓白的也不過是個下三濫,怎麼就能把這神仙般清高的美人給睡了?

  他一個下屬過來,在展露昭身邊報告,「軍長,宣副官就在急救室里,現在緩過來了。」

  展露昭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轉頭說:「緩過來就送到汽車上,開路。老薑給的藥,倒還不錯。」

  幾個大兵走進急救室,把宣懷抿用擔架抬出來,送到展露昭的汽車上,就往住所的方向開回去了。

  第八章

  宣懷風坐在汽車上,一路都沒說話。

  回到公館,自己在房裡悶著,總覺得有什麼梗在喉嚨裡,想吐又吐不出來的難受。

  宋壬在公館裡回到自己房裡的,不知過了多久,過來敲門,和宣懷風說:「宣副官,看犯人的幾個兄弟說,那給犯人送飯的小飛燕,怕是有問題。我先把她綁起來了,你要不要當面問問她?」

  宣懷風沒吭聲。

  手壓住了桌面,頭偏著。

  目光直射到窗外。

  好一會,對宋壬說:「先把她看守起來,也別為難她。等總長回來,讓他發落吧。」

  宋壬答應了一聲,猶豫地瞅瞅他,似乎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後來一咬牙,還是轉身走了。

  宋壬走了沒多久,得到消息的白雪嵐就趕回來了,一進屋子,把宣懷風從椅子上扯起來,上下看了一番,生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掉了兩塊肉似的。

  看完了,白雪嵐一把將他抱了,摩挲著他,又急又恨地說:「我真要打你一頓。宣懷抿生病,要送醫院,那沒什麼。只你不應該親自去送。」

  宣懷風說:「我在醫院裡,遇上展露昭了。」

  白雪嵐磨起牙來,說:「就是為這個。所以我說你不應該親自送,不然,你怎麼會遇上那豬狗不如的東西?」

  宣懷風呆了呆,勐地從白雪嵐懷裡掙出來,揚起手,對著白雪嵐就甩了一巴掌。

  白雪嵐竟被打懵了。

  他驚訝地看著宣懷風,問:「你怎麼打人?」

  宣懷風昂著頭,反問:「不該打嗎?」

  一張俊逸精緻的臉,氣惱得通紅。

  宣懷風說:「你把我,當傻子一樣耍弄,你不承認嗎?」

  白雪嵐看他氣成這樣,一時居然不敢回嘴,他臉上挨了一耳光,也沒有拿手摸一摸,兩隻胳膊慢慢地往前伸。

  宣懷風被他一碰,把背僵硬地轉過去,怒聲道:「別碰我!」

  白雪嵐索性強把他抱住了,大掌撫著他的背,柔聲說:「別生氣,血都沖腦門上了。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宣懷風反問:「這麼說,你是承認一直都在利用我了?」

  白雪嵐反駁道:「怎麼能說是利用?到了這地步,有哪裡不合你的意了?宣懷抿如果不是你三弟,我早一槍崩了。就因為是你三弟,殺不能殺,審不能審,難道真要我送到警察廳去?那問個什麼罪名?已經說了城外殺的那十幾個是土匪,總不能把你三弟也說成是土匪,告他一個綁架你的罪。我索性就想個法子,不動聲色地讓展露昭把他領回去,大家省事。」

  宣懷風待在屋子裡,前後想了半日,聯繫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早把疑點都想到了。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看破。

  一切都是白雪嵐安排好的。

  要不然,以白雪嵐的精明,怎麼會不管不顧地把小飛燕放在自己身邊?

  況且小飛燕提出要給宣懷抿送飯,白雪嵐那麼大方就答應了。

  自己說起梨花請客,小飛燕和梨花出去逛街買鞋的事,白雪嵐還一點反應都沒有。

  再說,只看宋壬的品性,就知道那群護兵不是好打發的,為什麼宣懷抿忽然發了急病,自己說立即送醫院,倒沒有一個人出言反對?

  這樣看來,白雪嵐是早就打算好,讓宣懷抿尋個機會逃回展露昭那一邊的。

  這人做事,厲害也就罷了,居然叫他這樣蒙在鼓裡,擔驚受怕。

  在醫院裡被迫把宣懷抿送還給了展露昭,宣懷風心裡是極壓抑的,那時候,還深深覺得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對不起白雪嵐。

  豈不知設圈套的,其實是白雪嵐。

  白雪嵐抱著他,只一個勁地賠笑討饒。

  宣懷風拿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已經甩了他一個耳光,當然不能再甩第二個,繃起臉,很嚴肅地說:「現在,我問你一件,你實說一件。」

  白雪嵐說:「是,我徹底坦白。」

  宣懷風第一個,就問:「小飛燕,和懷抿得急病的事,有沒有關係?」

  白雪嵐說:「這當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