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白雪嵐把照相匣子收拾起來,追上去和宣懷風肩並肩走,兩人一道回到屋子裡。

  白雪嵐到法蘭西喝過洋墨水,對照相匣子這種舶來品頗熟,若只是擺弄照相匣子,自然引不出他多少興奮。

  但想到這是第一次親自幫心愛的人照相,要永遠留下俊美可愛的影像來,那意義就大大不同了。

  白雪嵐竟是把自己當成了照相藝術師這樣來處理,進了屋子,便幫宣懷風當穿衣服的參謀。

  宣懷風本來說穿一件青色長袍,白雪嵐表示反對,必定要他穿一件新從洋裁縫那裡定做回來真絲黑西裝不可。

  他這一點任性,宣懷風還是包容的,聽他的話,把黑西裝找了出來,裡面穿了一件雪白的綢襯衫。

  那西裝是照著宣懷風身量做的,料子極好,穿起來筆挺無皺,把修長勻稱的身子襯得無可挑剔,讓人顯得很精神。

  他換好衣服,出來在門前一站,恰好站在陽光射下的地方,就彷佛明星走進舞台上的光圈底下。

  領口那處,襯衣和西裝黑白相配,白是珍珠般耀眼的白,黑是深夜般漆亮的黑,衣領貼著那截暖玉似的,幾乎望一眼就能想像貼近時可聞到的馨香的脖子。

  一雙烏眸由黑琉璃精心打造似的,靜靜往周圍一掃,幾乎能攝魂奪魄。

  白雪嵐眼睛都看得直了。

  想起這寶貝是他一個人的,又滿心眼的興奮。

  宣懷風看他站在對面,一動也不動,只是將眼神很露骨地盯著自己,大感尷尬,說:「到底照不照?要是照,就動手吧。」

  白雪嵐說:「當然照。你這樣子,神氣極了,就這樣站著,不要動。」

  擺布著照相匣子,便照了一張。

  宣懷風在門前站了好一會,見他還把頭低著,說:「一張就可以了,我知道這東西材料貴,照一張費一次,實在不應該浪費掉。」

  白雪嵐又把頭抬起來,說:「照你算什麼浪費?以後洗出照片來,每一張都是我的寶貝呢。你難道還想省著給別人用?」

  宣懷風輕輕笑起來,承認道:「你說對了。我想著初九那天,借你這照相匣子一用,行不行?」

  白雪嵐問:「是開張上拍照片留念嗎?」

  宣懷風說:「是的。」

  白雪嵐便和他使了個情人間心有戚戚的眼神,笑道:「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你放心,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初九能讓你照上許多照片。」

  宣懷風不由露出笑容來,在陽光下神采飛揚。

  白雪嵐叫道:「別動!我要拍這一張!」

  忙把頭低下,在照相匣子裡瞧准了,按下快門。

  他把宣懷風拉到走廊下,叫他倚著紅色廊柱,讓一簇青紫相間的藤蔓做背景,照了兩張,一時,又叫宣懷風把西裝脫下來,抄在手上,上身穿著雪白綢襯衣,打著領帶,灑脫輕鬆地斜側著身子向這邊看過來,那著實很英俊風流,白雪嵐抓緊機會,一口氣拍了好幾張。

  宣懷風說:「拍不少了,停一停吧。」

  白雪嵐說:「我實在停不下來,你擺每個姿勢,都很好看。」

  這話雖然露骨,但瞧他的眼神,卻是真心實意說的。

  宣懷風受著愛人的讚美,心底也有一股高興,他臉皮薄,但並不是虛偽的人,高興了,臉上也是誠實地袒露著笑容的。

  走過來,對白雪嵐說:「不要總照我,我幫你照幾張吧。」

  白雪嵐問:「你會用嗎?」

  宣懷風說:「看你用,似乎也不怎麼難。你教一教我。」

  白雪嵐便教著他,如何看位置,如何按快門,如何換底片,不一會,宣懷風說:「我大概會了,你走過去,讓我試試。」

  白雪嵐過去在廊柱邊站好了,宣懷風便幫他照了一張。

  白雪嵐走回來說:「我們兩個應該一起照幾張。」

  宣懷風說:「這個主意好,我也正這麼想。只是要找一個會照相的人來了。這時髦的東西,不是人人會擺弄的,隨便找一個聽差,只怕搗鼓壞了。」

  白雪嵐說:「找孫副官吧。」

  便進房裡拉鈴,叫了一個聽差來,吩咐說:「你去請孫副官過來一下。」

  聽差去了,不一會回來說:「孫副官剛剛出門辦事去了。」

  宣懷風說:「叫小飛燕來試試吧。」

  白雪嵐問:「她會嗎?」

  宣懷風說:「不會就教教她。女孩子心細,而且手腳輕,就算學不會,至少也不會弄壞東西。」

  白雪嵐說:「聽你的。」

  把小飛燕叫過來。

  小飛燕從前在她乾爹那裡,曾經也到照相館裡照過照片,知道這照相匣子是很貴重的外來貨,她竟不知道這是私人也可以擁有的,很是驚奇。

  聽見宣懷風要教她拍照,又是害怕又有點好奇,學了好一會,受著宣懷風的鼓勵,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幫他們兩人拍照。

  白雪嵐說:「你可要拍好了,我們兩個人都要拍到鏡頭裡面去。」

  拉了宣懷風,退了幾步。

  兩人先並排站著,後來又在靠背走廊的座位上,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叫小飛燕照了幾張。

  最後擺姿勢,白雪嵐嫌太正兒八經,不夠親密,自己先就坐了,要拉宣懷風坐在自己膝上來一張。

  宣懷風堅決地說:「這我可不會配合,要是相片給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白雪嵐說:「你怕給人看見嗎?我可不怕。偏給他們看看,能把我怎麼著?」

  宣懷風說:「你不要又鬧出事情來。」

  白雪嵐問:「你到底坐不坐?你不肯,我就要來抓你了。」

  作勢要站起來抓宣懷風。

  宣懷風先是輕輕繃著臉的,被他抓住胳膊往懷裡遊戲似的扯,動作很親密,臉一發紅,忍不住眼裡綻了笑意,對白雪嵐低聲說,「有人看著呢,你老實一點。俗話說,攜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手牽著手照一張,總可以吧。」

  他說得這樣有情意,一下子就把白雪嵐給軟化了。

  白雪嵐直從心底笑出來,說:「好。」

  和宣懷風肩並肩站一塊,兩人站得筆直,垂下的手,五指緊握著,對著鏡頭,露出笑容照了一張。

  一個上午,因為來了一個照相匣子,就花了大半個鐘頭。

  照完相,白雪嵐叫了一個聽差,讓他把底片送去照相館裡,找老道的照相師傅沖洗,吩咐說:「叫他們務必經心,洗得好,我雙倍給錢。洗壞了一張,我叫人砸他的鋪子。」

  宣懷風在一邊聽了,搖頭說:「山大王,現在是民主法治的世界,你這種話可討不得好。」

  白雪嵐不以為然地笑道:「現在人人披著民主的外衣,滿大街的豺狼,你要真信報紙上那些歌功頌德的話,那可要栽大跟頭了。管它什麼世界,左右不過以牙還牙,以暴治暴。」

  宣懷風拿他這凶霸的天性無可奈何,嘆了一聲。

  白雪嵐只當聽不見他那聲嘆氣,走到他跟前,調笑一樣地用兩根手指擰了他的下巴,轉過來對準自己,問:「你今天不出門嗎?」

  宣懷風說:「今天早上休息一下,下午還是有事情做的。晚上還有一頓酒席吃。你呢?」

  白雪嵐說:「我這邊要應付好幾件事,現在就該出門了。你晚上吃誰的酒席?」

  宣懷風便把梨花和小飛燕結拜,要請一桌席面的事說了,又問白雪嵐,「我去和他們吃一頓飯,你介意不介意?」

  白雪嵐說:「這是風塵女子救落難女子的喜劇本了,我何必礙你的興致,你想去就去吧,只要隨身帶著保護你的人就行。我要出門了,你表示一下。」

  宣懷風一怔,問,「表示什麼?」

  白雪嵐趁他發怔,湊過來,在他嘴上重重親了一口,小聲說:「衣櫃抽屜里有一瓶法國香水,是專給男人用的,你晚上洗了澡,用它一用,香香的在床上等我回來吃。」

  在宣懷風耳朵上小咬一口,意氣風發地笑著走了。

  第六章

  宣懷風被白雪嵐臨走前耍這麼一個甜蜜的小花招,心裡也是說不出的快樂,連後來出去辦事,臉上都是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忙到下午快五點鐘,宣懷風想起小飛燕的結拜宴席來,對宋壬說:「正事差不多了,我們要趕回公館去才行。」

  汽車開回白公館,果然,小飛燕早換好了衣裳,臉上還擦了粉,打扮得香噴噴的,坐在大門裡的板凳上等。

  聽見汽車喇叭響,小飛燕就站起來了,小跑著下台階迎上去。

  門口的護兵見她是迎著宣懷風的車,都由著她去,也沒人攔。

  小飛燕走到車門前,就看見宣懷風把車窗搖下來了,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臉,笑著問:「等得心急了吧。」

  小飛燕問:「宣副官,這就可以去了嗎?」

  宣懷風說:「特意回來接妳的,上車吧。從另一邊門上。」

  小飛燕點點頭,麻利地上了車。

  宋壬這次沒坐駕駛副座,和宣懷風坐了一道,他們兩人坐了正坐,小飛燕就坐在他們對面的那個倒座上。

  汽車猛地開起來,小飛燕一個不留神,往前一栽,額頭撞到車門把手上,發出好大一個聲音。

  宣懷風趕緊把她扶住了,問:「有沒有怎麼樣?」

  小飛燕倒覺得這表示了自己是不習慣坐汽車的下人,很有些難堪,羞紅了臉說:「沒事,是我自己不好。怎麼這樣笨呢?」

  額頭一陣痛。

  她伸手碰了碰,似乎擦破了一點肉皮,但幸好沒流血。

  宣懷風說:「我和妳換個座吧。不然等一下在馬路上停一停,再開起來,妳又要栽個跟頭。」

  小飛燕說:「這怎麼行?我是做下人的,還是您坐正座。」

  宣懷風說:「分這些上下幹什麼?女士優先。洋人的習慣未必樣樣都好,但尊重女士這一點,我是絕對贊同的。」

  便主動過來,和小飛燕換了一個座位,自己坐在了倒座上。

  宋壬被白雪嵐提醒了總理府的事後,比往日更小心十倍,恨不得自己變一副膏藥貼在宣懷風身上,見宣懷風坐倒座,他還是跟著,就坐在宣懷風左邊,問小飛燕,「妳知道吃飯的館子怎麼去嗎?」

  小飛燕說:「我知道的。」

  館子是梨花定的,小飛燕也沒去過,不過梨花倒是打電話把定好的館子在哪條路上,怎麼走,都告訴小飛燕了。

  小飛燕記性很好,一一都說出來。

  司機按照小飛燕說的,在街上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