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院的事外,還另有副官的職責要負。

  戒毒院裡事情一完,他就帶著宋壬回了白公館,想把海關總署今天送過來的文件理一理,不料一進屋,聽差就過來,給他遞了一張條子,說:「宣副官,今天有一位小姐,給您打電話。我說您出門去了,她說,請您回來後,有空回她一下。」

  宣懷風看那條子上的電話號碼,分明是梨花給自己寫過的那個,不由嘖了一聲。

  暗道,該死,怎麼總把她給忘了?

  他現在和白雪嵐的關係更進一步,再不像過去那樣小心翼翼,擔心著白雪嵐的猜疑,想著和梨花聯繫這件事,光明正大,並無苟且之處,等白雪嵐回來,向他解釋也不妨。

  便不忌諱,去電話房給梨花打了一個電話,做了一個見面的約定。

  然後叫人把小飛燕叫過來,對她說:「你記得一個叫梨花的人嗎?」

  小飛燕說:「怎麼不記得?我從前差點被團長太太賣進舒燕閣,撞著她,還向她哭了一場呢。」

  宣懷風說:「你如今能在這裡,其實也是她的功勞。」

  便把梨花怎麼提醒自己,怎麼再三問小飛燕情況的事,說給她聽。

  又問她,「她說想見你,瞧瞧你現在過得好不好。你願意嗎?」

  小飛燕早就感動了,連連點頭,央著宣懷風說:「宣副官,您一定要讓我們見一面。這世上,有一個人無緣無故的,對我這樣好,這是老天爺賞我們的緣分。」

  宣懷風說:「那好,你去換套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見了也歡喜。」

  小飛燕趕緊去了,回來時,穿了她來時身上那套好衣裳,果然光鮮好看。

  宣懷風便帶著她出門去。

  第四章

  汽車開了一陣,遠遠的看見了舒燕閣那古色古香的重檐歇山頂。

  梨花倒是一片誠心,得了電話里的消息之後,很早的下來站在門階前眺望,瞧見一輛車頭飄著海關總署小旗的漂亮汽車開過來,知道定是宣懷風無疑,趕緊下台階迎上去,一手捏著手絹,一手拉開車門。

  小飛燕從車裡出來。

  梨花打量她那一臉紅潤,身上穿著也好,一把扶了她的肩,說:「哎呀,妹妹,我可算見著你了。上一次,也是在這舒燕閣前,你哭得多傷心呀。如今好了,你脫離了虎穴,到了宣副官身邊,我也算對得住你那一番央求了。」

  提起往事,想著從前被大老婆欺壓的痛苦日子,小飛燕禁不住一陣心酸,對著梨花叫了一聲,「姐姐。」

  眼睛就紅了一圈。

  梨花忙說:「別哭,別哭。你現在過上好日子了,有什麼值得哭的?來,到樓里說話。宣副官,你也請。」

  宣懷風站在一旁,含笑看兩位女子重逢,見梨花邀請,搖頭說:「不用了,在這裡說兩句就好。」

  梨花很爽利地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想著進樓子,讓熟人看見了不好。豈不知你站在這大門口,街上人來人往的瞧著,更不好呢。再有一樣,你不進來,又不站門口,難不成開條子帶我出門?我看你的薄臉,更擔不起腳條子的名聲。不如還是進來吧,扭捏什麼?這裡除了有姑娘,還能吃飯呢。你就當自己進來吃飯。」

  宣懷風被她說得莞爾。

  況且站在這大門口,確實也招眼。

  略一猶豫,就算不由己,被梨花拉了到門裡。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對舒燕閣算有一定認識,進了門去,仍是三柵樣式的窗花樣,一色的十字壽紋鋪地,對著門的對聯,也仍寫著「處處桃花春送暖,年年春色去還來」。

  不過旁邊增添了一堆西式的白雕塑,雕成有翅膀的天使模樣,做仰天飛翔狀,手裡握著一束花朵,竟發著明亮的光。

  原來這雕塑,同時也是一盞電燈。

  梨花看宣懷風瞧了那西洋藝術電燈兩眼,說:「這玩意兒有點意思吧,聽說是外國過來的。一個個人在這裡樂過頭了,賒下帳沒有現錢,拿了這兩隻東西來抵。」

  宣懷風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麼。

  梨花說哦:「我們到樓上吧。」

  領著他們往裡走了幾轉,找著一個鋪了一塊舊紅地毯的木樓梯,就往上面走。

  一路上見了不少艷裝女子,或站或坐,或拿著小鏡子自照,說說笑笑,倒也其樂融融。

  梨花上樓後,到了一間房間前,把門一推,做個歡迎的手勢,「到了,請進。」

  宣懷風往裡面掃了一眼,小房中間擺了一個大屏風,屏風後頭依稀是帳簾,竟比想像中的樸素許多。

  不過,他想這大概是梨花的房間,自己進去恐怕不合適。

  正在躊躇,梨花在他旁邊說:「磨蹭什麼?你嫌這裡髒嗎?明白告訴你,這是我平素一個人睡的地方,要是接客,也不在這地方。難道你要我把你帶去接客的好廂房?」

  在他背後輕輕一推,自己牽了小飛燕的手往裡走。

  大家進了房,梨花自去取熱水泡茶,端給客人們。

  她知道宣懷風是勾搭不成的,也沒有太著意奉承,端了茶後,就和小飛燕一併坐著,問她分別後的情形。

  小飛燕也知道梨花對自己的關心,心裡對梨花也有幾分親切,梨花問一句,她就答一句,十分相得。

  偶爾說及苦難的事情,觸及女子柔軟的心腸,兩人眼裡都是熱熱的。

  梨花握著她的手說:「妹妹,你不要說你命苦。其實你的命運,比起我來,實在是好太多了。就算做過姨娘,受人打罵,也比我這樣待在樓子裡強。何況你現在也不當姨娘,不受人打罵了。宣副官這一次,可是為你盡了心。他這人不壞,你好好伺候他,他自然也好好待你。」

  小飛燕說:「姐姐,宣副官的恩情,我心裡有數。可是你的恩情,我也不能忘記呀。要不是你和他提起,他哪裡知道我快被團長老婆打死了,又哪裡會想著救我。姐姐,你對我這樣好,我以後就只當你是親姐姐看了。」

  梨花和她似乎天生就有幾分投緣,驚喜道:「你說的是真的?」

  小飛燕問:「怎麼不真?」

  梨花說:「那好,我們就結成金蘭姐妹。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小飛燕說:「我爹媽早死了,也沒有兄弟姐妹。」

  梨花說:「我和你一樣,孑然一身。結拜了,日後也好有一個親人。」

  兩人便興致勃勃地討論起結拜金蘭的事來。

  小飛燕說要三杯酒,點香,對著天地拜了就是。

  梨花正色道:「這是一輩子的事,不能草率。我們正經做起來,不但要挑黃道吉日,我還要花錢擺一桌酒,請朋友們來,給你我姐妹當個見證才是。」

  正說著,忽然外頭有人問:「梨花在嗎?」

  梨花應了一聲,「在呢。」

  轉過頭,對宣懷風低聲說:「你請安坐,不過是我樓里一位姐妹。放心,我不讓她進來,免得糾纏你這正經人。」

  說完,站起來,轉出屏風外,站著問:「粉蝶,找我做什麼?」

  那叫粉蝶的女子早跨了進屋,因看梨花站著,也沒有往屏風後頭看,笑著問:「你上個月不是做了一件紫緞子旗袍嗎?在不在?要是在,借我用一天,好不好?」

  梨花問:「在是當然在,不過你怎麼忽然缺起衣服來了?」

  粉蝶磨牙說:「小青那死妮子,腦子笨,手更笨,我剛做好的那件玫瑰紅,讓她給我洗一下,竟然她弄出了一個指頭大的洞,氣得我罵了她一頓,本來還有一件水天綠的,也能穿出去撐場子,偏偏昨兒洗了,還晾著。好姐姐,別小氣,把你那件借我一借,下次你缺衣服首飾了,儘管來問我。」

  梨花說:「還有什麼,我拿來給你。」

  走到箱子邊,掏鑰匙開了鎖,取出一件簇新的旗袍來,拿給粉蝶,說:「還是要熨一熨才得穿。你今天被哪一位大人物叫了條子,要這樣的講究,難道又是那位副總理?」

  粉蝶忍不住得意,說:「不是副總理,是警察廳的周廳長,說今天下午過來,要帶我去大洋行,挑一串珍珠項鍊。阿彌陀佛,你也知道,我想要一串地道的南洋珠子,想了許久了。珍珠項鍊這種東西,珠子個頭有大有小,我想要一串頂大的,可不能要緊關頭泄了氣。今天,我非好好打扮一番不可,周廳長見了歡喜,出手自然也大方。」

  梨花笑道:「瞧你,樂得都叫起佛來了。那位周廳長,對你真不錯。看來你時運到了,遇上了貴人。」

  粉蝶哼了一聲,說:「你哪知道,他這人才真叫小氣呢,難為還是一位廳長,向他討了一堆耳環,不知要費多少口舌。」

  梨花問:「哦?那他這次怎麼忽然大方起來了?」

  粉蝶說:「他大方,那是因為我伺候得他好呀。我昨天含著他那東西,吹了一個晚上的簫呢。天下男人都一樣,最好的就是這一口,對他一吸,比得道升天還痛快……」

  不等她說完,梨花就忙揮手,尷尬地說:「住口,住口,青天白日說這些,你也不怕臊。」

  粉蝶不以為然,反而說:「怕什麼?客人都在前面樓子裡,這邊都是自己姐妹,還怕聽幾句葷話?要裝斯文小姐,到外面再裝去。哎,我聽說最近有新花樣,有人裝成女學生,到當官的宅里伺候,得錢也多些。前陣子流行玩坤角,現在流星玩女學生了。」

  梨花想起「隔屏有耳」,哭笑不得,截著她的話空兒,說:「就你話多,快去吧,要是誤了你的珍珠項鍊,可別來和我哭。」

  推了粉蝶出門,把房門關上,才過來屏風這邊,訕笑著說:「總算走了,真是個麻煩人。」

  剛才屏風隔壁的話,裡面的人自然都聽見了。

  小飛燕自不必說,宣懷風更是窘迫得雙頰泛了一層淺紅,咳嗽一聲,把茶碗放下,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

  梨花說:「哦,那是,我送你們出去吧。」

  一行人下樓。

  梨花依舊是牽著小飛燕的手,一邊下樓,一邊和她低聲說著貼心話,一直送到汽車旁。

  梨花說:「妹妹,你跟著宣副官去吧,要好好的聽話。結拜的事,只交給我張羅,好不好?那一席酒菜,也只看我的。」

  小飛燕說:「一切都聽姐姐的。不過姐姐,我現在在白公館做事,也領薪金呢,酒菜那裡,你算我一半吧。」

  梨花說:「那不行。」

  小飛燕還要說,梨花便說:「你要做我的妹妹,就該聽姐姐的話。」

  如此一來,小飛燕就無法再說什麼了。

  兩人和梨花告別,坐上汽車,直接回了白公館。

  宣懷風一個人去小飯廳,吃了晚飯,回房間洗完澡,就找不到事做了。

  自己的公務白天已經做好,想看書,沒有看書的心思,想拉拉梵婀玲,一抬頭,看見天上雲